老屋时光
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呆久了,上海长途搬家便时常会想起那泅渡我童年时光的那座老屋。它就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那么安稳地静默着,就像一祯老照片,黑白两色中渐渐流溢出那段我年少的多彩时光来。
这老屋之前的老屋在我记忆里只残存一点斑驳的碎片,土墙、黑瓦、弄堂、厢房,错落有致,似真有一些旧式房子的味道,我只记得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天气小小的我拐过屋角在泥墙根下摔了一跤的样子。而这座老屋是和我的记忆一起开始的,虽然青瓦下面铺的是芦席,夏暖冬凉,并在后来的下雨天创造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效果,但刚建造的时候还是值得骄傲一下的,最出彩的就是它的墙——青砖垒成的有规律的图案被白水泥线条工整地勾画出来,镶嵌以木格子窗棂,颇有点古色古香的味道。进屋还得走上两三级台阶,这就更有一点气派了。
老屋的前面是一片比较宽广的场地。南面部分被我勤劳的母亲辟为菜地,一年四季总有绿色在其中生息,红色的番茄,紫色的茄子,碧绿的黄瓜,垂挂的长豆,攀缘的丝瓜,匍匐的南瓜,把一个小小的菜园子点缀得生机勃勃。北面部分也就是靠近屋子的那一片就是我们玩耍嬉戏晾晒衣服谷物的场所了,我那能干的父亲在上面挖了一口水井,还自制了一个六角形的水泥井栏,井栏的一个侧面用工整的楷书雕刻了水井挖成的年月,那一串数字至今还清晰地停泊在我的记忆里。水井旁边还有两个水池和一块光滑的水泥平台。每一天,我们就在这里开始,洗脸洗衣,淘米洗菜,日子在哗啦啦的水声里流淌,平淡而安然。
夏天的时候,如偶尔买了个西瓜,母亲便会教我用一个网兜把西瓜吊在井水中,吃的时候提上来,入口时那股冰凉脆甜的感觉实在是呆在空调中的人无法体验的。让人惬意的是这个井栏上方还有一个葡萄架,架下,密密的葡萄叶间只漏下一些斑驳的碎影,人在里面可以享受习习微风,却不必接受艳阳烘烤,而一抬头,亮晶晶的葡萄触手可及,“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该也就是这样一种意境吧?
夜幕降临,晚饭过后,洗完澡,把桌子往场上一放,asdbc58便开始乘凉了。大人们一边挥着蒲扇,一边说着田里的庄稼今年的收成,或者聊着家长里短。而满脖子擦满爽身粉的小孩子则会躺在桌子上仰望着星空数星星,还会缠着大人找哪是牛郎星,哪是北斗星,银河在哪里。数完了星星如想起吃东西了,田里的瓜果是早已采摘好了放在篮子里了,拿来就吃。有几个小孩在一起的,就会在桌子上蹦跳,打滚,甚至斗架,大人就在旁边嗔怪,一般总是叫大的让着小的。远处,蛙声一片,南风里还带来些水田的气息。
老屋的东面是最有声有色的。它紧邻一条小河,小河呈椭圆形,不与外界相通,但河水清清,周围的一些人家生活都离不了它,而我家,是近水楼台。就在我家房间的东窗外面,是我父亲用废弃的水泥楼板一方块一方块地排成的一个水栈,水栈旁边,是一些野生的植物,还有就是杨柳树,春天过后,杨柳越发青绿,垂挂的纸条在风中轻轻飘扬,柔美生动。记得有一个午后,我就站在最下面的一块石板上,耳边是轻拂的柳条,脚下是可以照见自己倒影的河水,突然有了我年少的迷惘与忧伤,第一次想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想往哪里去,仿佛我那时刻是站在一条船上,河水潺潺流过,将把我带去远方。四周的河岸上草木葳蕤,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的叶片好像一双双眨呀眨的眼睛,也在好奇地探究大自然的奥秘。记得河对岸有一颗很大的梅子树,夏天的时候会结出满树鲜红的梅子,但大人说这种梅子不能吃,我们就只好眼睁睁看着熟透了的梅子一个一个掉进水里,水面泛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也在那里还有一颗很醒目的树,绿叶丛中掩映着一些丝絮状的粉色花朵,像一位娇羞的女子,美得很张扬却又不失含蓄,现在才知道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合欢树。一年四季,晨曦暮霭,小河变幻着它的景致,浅绿,深绿,金黄,枯黄,夏肥冬瘦。
鸭子是最钟情于小河的,它总能荡漾起小河的热情,“红掌拨清波”,用它们并不美妙的声音在河面上传送它们的快乐,而这时候,蜻蜓在小河上空盘旋观望,母鸡在河岸边悠闲地踱步觅食,偶尔还会传来几声捣衣声,小河是不寂寞的。
夏天的小河尤其生动热闹。不仅草木丰饶,鱼肥水美,人也会来凑趣。每当傍晚时分,大人们也许还没从田里归来,小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地拿起自家的木盆下水了,会游泳的如鱼得水,一个猛子扎到河中央,痛快淋漓;不会的,趴在水盆上拼命地用双脚拍击水面,直把清水搅成浑水,也未敢游到深水区。但快乐是一样的,笑声从水中溅起,洒满河面。直到太阳西沉暮色渐起大人们出来找寻,才在叫骂声中恋恋不舍地上岸,一个一个落汤鸡似地回家。我妹妹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学会了游泳,而我除了喝过几口脏水,吊在柳枝下被人救起,就再也没有收获了。
夏天还有一种乐趣就是钓鱼,但不是光明正大地钓,唯其如此,才更有一番刺激。我那假小子妹妹可是什么都会玩的,她除了游泳爬树钓田鸡毫不逊色于男孩子以外,她还有一个绝活,那就是用玉米粒钓鱼,而我充其量是她的一个助手。只见她把大头针敲弯,勾上玉米粒,系根细线,沉入水中,上面用一根棒冰棍做浮子,就开始钓鱼了。不知道这个鱼是太没防备之心呢还是玉米粒太诱人了,总之一会就上钩了,一会就在扑棱扑棱在我妹妹手里了,那种兴奋啊没说的。还有一种钓鱼方式就是用家里淘米的饭箩,里面放些吃剩下的蟹壳螺蛳壳之类的,系根粗一点的线,把饭箩沉入水中,只见水面泛起一片油花,不一会,就有一群小鱼游来了,等它们差不多吃得正欢的时候,轻轻地慢慢地把篮子从水里提起,等提过水面,就会发现有一群小鱼在里面蹦跳了,这种小鱼往往是用来喂鸡鸭的。
意外收获总让人惊喜。夏季来临之后,会有一些肥肥的螃蟹驻扎在我家水栈没入水中的楼板洞中,我母亲一早上去洗衣服,偶尔发现了一次,捉了,结果它们不怕牺牲,前赴后继的,我们家的饭桌上于是就鲜艳了一阵子。最热闹的是在闷热的天气或者下过雷阵雨之后,鱼们集体浮出水面乘凉,那场面真壮观,只见水面黑压压的一片,偶尔还有跃出水面惊起一堆水花的,有的鱼儿不幸游到岸边,便被等在岸边的人捞了,笑嘻嘻地带回家去了。
我家位置在村子的最北面,屋后就是一大片菜园了,有自家的,也有别人家的,不同的时节,这块菜园就会变幻不同的景色,色彩不一,高低错落。最丰富的当属夏天了。满地爬的香瓜,垂着须的玉米,吐着穗的芦蔗,葱绿的小青菜、柔滑的茄子、饱绽的毛豆……低处的依附着泥土,高处的迎风摇曳,它们都在自己的地盘上恣意地生长,沐浴阳光雨露,吸附天地精华,一切都那么自然。
出现在这块菜园上最多的就是我母亲了,刨地,播种,浇水,除草,施肥,采摘,她像侍弄一个孩子一样地侍弄着这块土地。她背上总有那么一处是湿的,她用汗水浇灌了这片菜园,丰润了这些菜蔬,滋养了她的儿女。往往几分钟前还挂在叶间的脆生生的菜,几分钟后就在锅里次拉次拉地响了。这在那时候是多么的平常,甚至吃得厌了还会对母亲噘起小嘴,可在现在看来是多么地绿色生态啊。
这里也是我们小孩子的乐园。在一块不长蔬菜的空地或一处只长杂草的斜坡,几个孩子聚在一起便是一个“家”,我们玩“过家家”的游戏,且不说谁是孩子谁是妈,单是做饭做菜这一活就够我们玩得不亦乐乎了。几块砖一垒就是灶台,一个残碗就是锅,半个瓦片就是碗,找个竹片就是铲子,几颗草就是菜了,当然菜不会只有一种,石子树叶昆虫捡来抓来都是菜,还会用烂泥捏个圆子做个饼什么的,大家小脸玩得通红,身上手上沾满了泥土,可是心里却充溢着兴奋,想想自己今天终于“当家作主”了,亲自动手的过程原来可以这样快乐。那样的时候,阳光透过树荫闲闲地漏下几处光斑,落在孩子的衣服上,地丁草在近旁扬着紫色的小脸,几只麻雀掠过树梢,一忽儿带着孩子们的笑声一起飞去了。
那片竹林一直繁茂在我童年的光阴里,在我记忆里涂抹了浓浓的一笔绿色。
春雨过后,盘根错节的老竹子的根便开始冒出新芽,也许某个清晨,你走进竹林,感觉鞋底有什么东西顶着,一看,原来是小笋冒出来了。于是,到处找,这边一个,那边一个,发现的喜悦是无以言表的。我喜欢跟着母亲去竹林掘竹笋,那些嫩生生的芽尖,顶开坚实的泥土,探出身体,穿起一层层青褐色的外衣,它们带着一个绿色的梦来到了这里。可是它们被发现了,它们的被发现注定了它们的不成材。当想起当年的我在竹林里蹦蹦跳跳享受发现竹笋的喜悦的时候,现在的我却要缅怀它们,是我扼杀了它们青葱的梦,让它们还未绿意葱茏变永远离开了大地。
总有大部分竹笋逃过了被挖掘的命运终于长成竹子。这下它们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成长了,拔节,长枝,出叶,不多久,一根竹子便可以在清风中摇曳了。到端午节的时候,我们就会去捡新竹掉下的竹壳(就是包在竹笋外面的那层衣),给母亲包粽子,包粽子当然大多用芦苇叶,可用竹壳包出来的粽子既结实也不乏竹的清香,所以做这件事我们总是乐此不疲。
夏天,人们习惯找阴凉的地方休息,就在竹林边上,搬个竹椅找个有风的位置坐下来,可以听听收音机,看看书,做点手工活。小孩子总是闲不住的,去采几片肥大的竹叶,把两片合在一起,再用另一片横过来绕几下包住那两片的底部,然后把这两片的叶稍背靠背从相反方向弯过来插入刚才包住的缝隙里,正好各自行成一个半圆,最后在叶根处系根线,再把线系在一根竹竿上,它就可以随风不停地转啊转了,我们称它为“风转转”。
竹园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它的神秘,因为大,人在里面一会就不见了踪影。所以我们期待里面会有个野人野猪什么的,尤其是河边荆榛丛生的地方,我们一般不太敢靠近。但野人没有,却会出其不意地发现一窝的蛋,那时候鸡鸭都是散养的,它们随处溜达,觉得哪儿舒适就回报哪儿了,不料却成了我们的意外收获。而夜晚的猫头鹰更给这竹园增添了一丝野性,在灰黑的夜色中,猫头鹰很威严地站在树的枝桠间,很警惕地看着四周,一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个却微闭着,还不时地叫一声,惹起近处的鸟雀一片骚动。不过到至今我都不明白这是我梦境出现的还是真实看见的,也或许是一个孩童在某一个夜晚因为一声乖戾的叫声而幻想出的画面。不过我真的知道,有白头翁在那里做窝,有布谷鸟在那里欢歌。
这里曾经洒下了我们多少酣畅的笑声,在松软的一地枯叶间曾经踩出多少细碎的欢乐,可是竹园在某一个日子由于一个愚昧的决定而消失殆尽,那晨曦氤氲、风摇绿枝的诗意与我们渐离渐远,可是离去的仅仅是这些吗?在这个物质日益丰盈的时代,上海长途搬家我却想从童年的记忆里去拾取一株草采摘一朵花,装饰我的窗子我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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