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二年,由于俗世中的种种困扰,我倍感厌世,然而一时寻庙无门、出家无路,于是自行剃度。原以为就此可以成为居士(哼,至少比居士强,居士还不剃头呢),谁知夜里出行时,与路人狭路相逢,对方均露惊恐之色。我自视器宇轩昂,虽成秃驴,但路人绝对是因为我发射出罗汉金身之气度,故而惊恐。
本“罗汉”自我陶醉得无法自拔时,一位警察发出“狮子吼”将我叫住,然后百般盘查。
那天我正好在搬家,用一个蛇皮袋装了最后一些东西,背在身上,虽累得像只癞皮狗,内心却在大叫:“劳动光荣”!
事后这位警察对别人说:“凭我多年的抓贼经验,以及草玄那令人狐疑的造型,我当时立即认定,这不是一个流窜犯,就是刚从看守所宽大处理出来的嫌疑犯”。
经过那次打击,我不敢再动出家为僧的念头。
然而最近去江西靖安游玩,一进当地久负盛名的宝峰寺,被压抑已久的“佛缘”再次蹦了出来。
靖安这块风水宝地,历代都有寺庙在此兴建。论历史悠久,东晋年间就有西域沙门竺昙僧人在此建了一座“双林寺”,至今已有一千六百多年。鼎盛时,佛教寺院就有五十七座。
所以宝峰寺初建时,在静安原本只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寺,初名泐潭寺,又名法林寺。直到唐贞元四年(公元788年),六祖惠能的再传弟子马祖道一禅师来此弘法,见山水清幽,嘱咐弟子:“吾质朽之日,归骨于此。”不久,道一禅师圆寂,灵骨舍利藏于泐潭寺。三年后,唐德宗赐道一禅师谥号为“大寂禅师”,建舍利塔,名为“大庄严塔”。唐宣宗于公元850年敕江西观察使裴休重修“马祖塔”,并赐“宝峰”匾额。宝峰寺之名由此名扬四海。
细心的人可能会疑问,为什么唐宣宗于公元850年要重修“马祖塔”呢?
原因简单,唐武宗会昌六年(公元846年)“马祖塔”被人毁了。
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毁高僧舍利塔呢?不是别人,正是唐武宗,而且不光毁了“马祖塔”,还拆毁“天下寺庙四千六百余所,兰若(私立的僧居)四万所。僧尼迫令还俗者共二十六万零五百人,释放供寺院役使的良人五十万以上。”这就是史上有名的“会昌灭佛”。
史上有几次著名的灭佛运动,其中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唐武宗灭佛,统称为“三武灭佛”,加上后周世宗灭佛,佛教史中称三武一宗之厄。
这几个皇帝们为什么要灭佛呢?
追究其原因,可以从文化、社会、政治等方方面面去分析,啰嗦点的话,可以写几本书。但是直接的起因都是因为与儒家和道教的矛盾。
儒家反对佛教,有的是从社稷民生的角度考虑。发表这些观点的人主要不是要反对佛教,而是反对劳民伤财地兴建寺庙。
比如时下在电视连续剧中流行的“神探狄仁杰”,当初他劝武则天兴建寺庙佛像时说:“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下济群品,应是本心,岂欲劳人以存虚饰”。用现代白话,简单点说,就是:“如来佛祖慈悲为怀,不会为了虚设的泥像金身而劳民伤财”。
这就是儒家的厉害之处,他们从佛教本身教义去反对佛教。
当时还有一个叫辛替否的官员写了一篇《陈时政书》,文中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臣以为减琱琢之费以赈贫人,是有如来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虫,是有如来之仁……”。
狄仁杰、辛替否们反对兴建寺庙,言语还算温和。当世俗化的佛教泛滥到既触犯了统治阶级的利益,又影响了民生经济时,灭佛运动也就不得不爆发了。
比如北周武帝灭佛运动中,“毁寺4万,强迫300万僧、尼还俗,相当于当时总人口数10分之1的人重新成为国家编户。”也就是说,这场灭佛运动前,这个国家有十分之一的人口占用了国家土地却不纳税,他们雇佣劳力,自己坐享其成,有时还拿国家的津贴,善男信女们的供奉就更不用提了。这别说是封建王朝,就是民主社会,也会被立案弹劾。所以,除了北魏太武帝有屠杀僧人的恶行外,大部分所谓灭佛运动,只不过就是对寺庙进行了大规模的裁员而已。
当时这些儒家的官员如此反对兴建寺庙,要求对世俗佛教进行裁员,确实值得赞许,如果是时下的贪官污吏,见有工程项目,一个个都会眉飞色舞地上马,哪里会顾及消耗什么民脂民膏,让“一部分人”富起来再说。
儒家反对佛教,有的是从狭隘的民族主义角度考虑,抵御外来文化。比如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他在《论佛骨表》中说:“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
人类就是如此,什么事情一旦上纲上线到国家民族了,就失去理想,不讲道理了。所以在这一点上,道家就更有优势了。
“三武灭佛”运动中,除了北周武帝是佛道两家一起“灭”外,北魏太武帝和唐武宗灭佛,都是因为有道家的人调拨教唆。
所以佛教在中国发展壮大,确实不容易。
但是我觉得佛教真正的“灭顶之灾”不是“灭佛运动”,而是在中国这社会环境下的世俗化,从而堕落得变质。
虽然我由于自身一时的脆弱,想逃避现实,遁入空门,但是对时下的一般寺庙却没有什么好感。对靖安的宝峰寺有好感,也只是相对而言,就像在众多烂苹果中发现一个稍微好一点的苹果。
为什么说宝峰寺是稍微好点的烂苹果呢?
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网上曾有个热门的帖子,用图文的形式对比了少林寺的方丈和大悲寺的方丈。对比之下,大悲寺方丈妙祥大师更像一个得道高僧,而少林寺方丈释永信充其量只是一个世俗的土财主。大悲寺也更像一个弘扬佛法、普度众生的净土,少林寺则只是一个满身铜臭的武术文化公司,假如他硬要自称是佛教寺庙的话,那他绝对是邪魔外道的徒子徒孙。
看过那个帖子,我们再想想佛教所宣扬的教义,我们就知道,时下绝大多数寺庙简直就是欺世愚民之所。比如少林寺最贵的高香销售十万元;杭州灵隐寺则更有经营头脑,香烛根据不同的祈求内容做成各种“套餐”来销售;五台山一些寺庙更是设计各种陷阱诈骗善男信女的金钱(没有带现金的话可以刷卡)。
当然,那些掏钱的善男信女也没安好心,平时不多想着怎么乐善积德,临时急功近利地抱佛脚,以为贿赂一下菩萨,或者和尚(菩萨的经纪人?)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与平时贿赂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呢?难道菩萨也和贪官污吏一样,收了你的钱,就替你办事?假如菩萨不受贿,花钱烧高香,是不是在亵渎神灵呢?
大悲寺很干脆,不接受钱财,不设“假神济私”的“功德箱”。而宝峰寺虽然没有这么干脆,但是香烛随意堆在殿宇前的石板上,信徒们可以随手拿,食堂也对外免费开放,虽然也有“功德箱”,但是旁边没有“导购和尚”,给不给钱都不用不好意思。
当然,那些贪官污吏、歹毒奸商是不需要“导购”的,他们为了洗清罪孽愿意和菩萨一起分赃。
其实这一切都是徒劳,即使世上有菩萨,那寺庙中的泥像金身也只是一个俗物,只是世俗和尚们“假神济私”的道具而已。
传说释迦牟尼最后在涅槃会上对门徒们说:“你们这么爱看我的金身,那就瞻仰吧,别后悔!若说我灭度,非我弟子;若说我不灭度,也非我弟子”。
从这句话来看,这个所谓的佛祖也是反对大家膜拜他的。
宋代禅宗杨歧派狂禅高僧无门慧开对大家膜拜佛祖金身很不以为然,甚至狂言:“黄面瞿昙(释迦牟尼本来姓氏的久译),旁若无人,压良为贱,悬羊头卖狗肉……”。
估计有佛家信徒看了无门慧开禅师这句话,会感到触目惊心。其实这不算什么,还有一位高僧更狠,那就是唐朝末年的文偃禅师(亦称云门禅师),一次,他上堂说法:“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却,贵图天下太平“。
杀佛喂狗,世俗奴性信徒那里敢想象这是一代禅师说出来的话?
无门慧开和文偃禅师才是从偶像崇拜的魔道中顿悟而出高僧。
这一点,释迦牟尼的弟子迦叶也顿悟到了,当阿难问他,师傅除了传了他衣钵之外,还传了什么?迦叶说:“阿难,你去把门外的刹竿砍倒后就知道了!”
刹竿是寺庙佛塔顶部的装饰幡竿,是寺庙于佛法的象征。迦叶言下之意是,要领悟佛法,要抛开包括寺庙、佛像在内的一切非“空”之物。
所以,道一和尚,表面说“即心即佛”、“非心非佛”,临到圆寂前却抛不开自己的那把骨头,让人立塔,让人再次坠入偶像崇拜的迷雾中。
这也难怪,劣质的信徒只懂得崇拜劣质的偶像。像无门慧开和文偃这样的禅师是没有粉丝的,因为理解他们的人都“立地成佛”了,不会去崇拜任何偶像。
基督教《十诫》中也说:“不要崇拜任何偶像”。
所以要鉴定一个宗教是否邪教,或者变质为邪教,就看这宗教是否提倡崇拜偶像。
在一个崇拜政治明星毛泽东的年月,又一场“灭佛运动”开始了。
1966年9月10日,红卫兵们冲入宝峰寺,做了许多捣蛋的事,但在我看来,却合符“佛理”。
他们帮佛祖毁了让僧人、信徒们“只见佛祖不见佛理”的偶像金身;
他们帮阿难砍了“刹竿”这样的非“空”之物;他们帮道一和尚挖开“马祖塔”,将他的骨灰舍利倾倒在马路上,任人践踏,归为尘土,断了道一和尚最后的“痴障”,使他得以“立地成佛”;
他们帮参禅之人烧毁了阻碍参悟佛理的佛经。六祖慧能等得道高僧都是不识字的人,佛祖在灵鹫山上法会拈花不语,其意也正是“不立文字”。
他们帮佛祖、帮世上痴人驱赶了那些伪僧人。当年佛祖尊力辩外道,外教一婆罗门说:“此时我无奈何于你,但千年之后我的徒子魔孙将会穿上你们的衣服拿上你们的经典、衣钵,混入你们的队伍来将佛教彻底摧毁。”佛祖听罢,默不作声,黯然垂泪。所以当年红卫兵虽然是在无知地捣蛋,实际却是帮佛祖、帮世上痴人中驱赶了那些类似少林寺方丈释永信的婆罗门的徒子魔孙。
佛祖曾预言:“毁我教者乃穿我衣人”。
不知道马克思是否也有类似的预言?
行文至此,估计有不少人大为恼火。这让我又想起电影《倩女幽魂》中一段情节:有妖怪变身为如来佛祖,对打抱不平的燕赤霞说:“世人都喜欢崇拜偶像,为什么要跟世人作对”?
是啊,我何苦要跟世人作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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