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往,H监仓的生活已经离我远去。后来在A监仓住了几个月,之后才来到这里。如今,面对寒冷冬天的窗外,亮闪闪的铁丝网和厚重高墙从几米外堵在眼下,我纵使豪情不减,但诗情画意顿失。
新的一天在盼望中开始。我希望我的文件能通过Forrest的加密软件顺利送达。我的案子是联邦政府的大案要案。一般的通讯方式,哪怕我的律师和我之间的通讯是受法律保护的,也已经不安全了。不过,即便有软件专家Forrest的帮忙,我自忖他的加密程序还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对于FBI和CIA,全世界没有他们不可以知道的情报。一般的电脑和服务器对于他们来说,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搜查我们公司的时候,他们拿了一台硬盘镜像设备,轻松就将公司所有电脑的硬盘内容拷贝走,根本不需要密码。案发之后我才明白,信息的加密和解密能力衡量一个国家的技术实力。
在约定的昨天下午一点,我完成最后一个文件,然后争分夺秒的将全部的文件整理到一个公文包portfolio中,再复制到光盘。一共几十个pdf文件分存在7个目录组建的公文包里面,合计260M的数据,超过4000页内容。这就是我从10月23日获准使用电脑整理案件以来,四十五个日夜工作的成果。
我缓缓的踱着步,享受这许久没有的轻松。连查房的狱卒老巫婆都能看出来。她每次查房的时候喊“Count time!”我都在伏案工作,听到她喊才站起来。今天见我在踱着步,她一声不吭的从我牢房门前走过,转到下一间牢房。
老巫婆叫Sandra,是个又黑又瘦小的拉丁裔妇女,在怀特监狱工作十八年了。大家都说她人好,但我因为天天被她不厌其烦的检查电脑光盘,开始叫她老巫婆了,其实她就不到五十岁的样子,棕黑面盘上那一小撮黑黑浓密的眉毛让我想起座山雕。
Sandra是那种又慢又认真的女人。这不,她又在对新来的犯人做思想工作了。她不紧不慢的说,“当我说count time的时候,你得站起来。这是规定,你明白吗?”隔壁新来的犯人没好气的顶了几句,然后Sandra又说了,“你不站起来会有人让你站起来的。你要我去安排吗?”她说话的时候慢吞吞的,一点不严厉。往往不需要她讲到第三种情况的时候,不愿站起来的犯人都会站起来了。Sandra的第三种警告是最高级别的:“我已经在这工作十八年了,我叫他站起来还没有不站起来的。”新来的犯人,犹如刚捕获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有的凶猛异常,有的狡诈温顺,有的沉默寡言。但据我的观察,所有新来的犯人,各色各样,还真的没有对Sandra不站起来的。
狱卒是监狱最底层的职员,但对犯人,他们就是纪律和权威的化身。前两天,A监仓黑人Mike,是个愣里吧唧的毒品犯,在禁闭时间非要出去给杯子加开水,狱卒不让,他就开玩笑说,“你是怕我加了开水倒你身上吧?”结果,几分钟后,Mike就卷铺盖去另一个禁闭监仓K关禁闭去了。大家把这当成笑话传,但狱卒对犯人的绝对控制,由此可见一斑。
不一会儿,钥匙串的声音响了。哐当一声,门洞打开。Sandra把早餐从门洞递了进来,是燕麦片和面包,还有例常的牛奶和苹果汁各一小包。知道我从不喝这里的咖啡,Sandra也没有递给我。从门洞接餐盒,刚开始的时候感到屈辱,觉得象从狗洞拿取食物一样。现在习惯了,无所谓了。最近这四十五天以来,我每天一起床就开始继续前一天晚上的工作,连吃饭都是囫囵吞枣三两口就结束,完了转身又投入工作,或者干脆边吃边工作,对自己的人模狗样也不在乎了。
边吃早餐,我边感受独自用餐的孤独。一年多来,过惯了群居的犯人生活,等到独自一人被关在禁闭牢房的时候,才意识到,隔绝犯人与其他犯人的交往,也是不一般的惩罚。独自用餐和在监仓大厅与他人一起用餐有很大区别。吃饭的时候,哪怕你和同桌或临桌的人不说任何话,他人用餐的声响、胃口的好坏、进餐的快慢、表情的差异,等等这些都会转化为刺激你味蕾和胃酸酶的信号,从而影响到你的消化和健康乃至心理的平衡。想到这,我开始怀念起H监仓的闹哄哄,更喜欢A监仓的中老年犯人之间的和睦。
与其说人类是社会的动物,不如说是比较的动物。人的本能就是比较。在一个没有比较、没有变化、没有参照的环境中,人的欲望得到最大的抑制。这就是监狱囚禁的意义所在,而单独囚禁则效果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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