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开始
毕业后从学校卷好行李,坐长途卧铺到广东打工,掰一下手指已经十几年了,算是有些年头,吃了不少苦,走了不少弯路,也得到不少东西。我的经历,从一份简历开始吧:
性别:男
家庭出身:贫农(至少五代)
毕业年份:上个世纪末
最擅长的技能:写程序和睡觉
嗜好:发呆或看靓女
性取向:漂亮女性(不是变性的,这年头什么都有假的)
结婚前恋爱次数:0次(失败)
偶像:父母(只付出不求回报)
座右铭:走出自己一条路,同时让别人有路可走!
初到广州,每天坐车买报都要花钱,摸摸口袋估计也维持不了多久,为了在用光钱之前解决生存问题,第一天便去南方人才市场里面逛了几圈,投了几家单位,当场简单面试几家,招聘单位不是说要什么工作经验,就是要名牌大学,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上前递简历。还好,当年没有那么多大学毕业生南下,记得我们班就3个同学过来,大多数同学回老家,不是进国营单位就是去做老师,有一位女生进了当地的工商银行(奇怪!我们是学电气自动化专业的,难道要做个机器人来办事?),有些到镇上做干部(名字好听其实没有什么具体工作可做,待遇低得更是不能糊口),实在没啥门路又不想做村干部的,要么像我这样到广东找工作,要么回家扛锄头种田,总之就业率是100%,就怕你愿不愿意干。当时南方人才市场也没有象几年后那么人头涌涌,单位蛮多的,感觉选择的机会相对高一些,起码不会像现在的招聘会,递一份简历都困难,或者用人单位先用麻袋把简历装回去再慢慢挑,当年还没有扩招一说, 学生没有大量“批发上市”, 争茅坑的自然没那么多。看看今年的报纸, 最新统计数据显示,预计将突破700万,不知道要挖多少茅坑才够蹲。
迫不及待的想要快点找份工,第二天又继续往南方人才市场跑,希望找到马上就可以上班的东家,最好包吃包住。前一天投了几家要等答复,还要去用人单位进行1到2次的复试,况且不知道能否录用,来回路费也不少,给我遥遥无期的感觉。晕啊!小弟仅要求五百元工资而已,招人单位用不用这么狠?在里面转了两圈,没有什么收获。出门的时候,留意到门口右边的公告栏,贴了很多临时招聘广告。我上前一张一张仔细看,发现有一张急招技术人员的,在从化,包吃包住,心想助理工程师的职位可能不好找,技术员职位照杀了,只要有饭吃就好。怀着万分急迫的心情,在旁边的公用电话亭拔了那家单位的电话,问他们是否还在招人,电话那头答复说在招,可以第二天过来面试。第二天坐公交车到广州电视台对面的马路边,准备搭乘去从化的车,当时的广州正在大兴土木修内环路,地上全部是稀巴烂的黄泥,真正的“水泥路”,因为修路的缘故这个站点临时取消了,要到广州市汽车站(位于广东省汽车站对面)才能坐车。为了省1块钱的公交,只有提着裤脚一步一步向市汽车站走去,南方的黄泥路在下雨天特别粘,有几次皮鞋粘在黄泥里,但由于走路的惯性,脚往前冲,结果冲到污泥里, 脚全沾上污泥,然后用力把鞋从黄泥拔出来,用手抠掉脚趾间的泥,才穿回鞋里,狼狈啊!如果早知道找这份活干这么难,宁愿在家里种几亩地算了。这么一搞,从广州电视台到市汽车站,足足走了差不多一个钟才到,弄得一身泥。以后的若干年,每次坐车经过这一段路,尽管现在已是柏油路、高架桥,心里总会想起当时的情景,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下午3点多钟,终于赶到从化。在工厂附近的草地擦干了皮鞋,进门时门卫看到我这模样,全身上下打量后对我说:你来干嘛的?那不屑一顾的眼神让自己一阵无地自容, 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因为自己很像刚锄完地出来。还好,面试我的是一位老工程师,看样子已经六十多岁, 认真看过我的简历后, 问我在学校是否学过PLC与单片机, C语言是否掌握等等。我说完全没问题,protel、汇编、C语言都比较熟悉(大三时暑假来广州找亲戚,看到广州日报的招聘广告,开发工程师要熟练使用protel设计、汇编语言、C语言,于是在学校机房花了几个月时间来练习,做毕业设计时,连年轻点的老师都是我教会protel)。那位老工程师估计也没有用过protel2.7,让把protel2.7安装到他办公室的一台电脑,原因是公司的PCB设计都是给外包PCB厂家,软件也是别编写的。我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几张软盘,很快搞好了,接着还演示了一下操作。安装完后老板也过来看了一下,想不到刚毕业这小子也玩得如此熟练。老工程师对我比较满意,起码公司不用花时间培训我了,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几乎不用考虑我说明天就行,其实心里想现在就可以上班,只要管我晚饭就行。为了活路,别说做技术员,那时叫我去广州码头扛水泥都可以。
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月薪:人民币700元,试用期:3个月,职位:技术员。知足了吧!好歹包吃包住,不用再借钱过日子了。
广州,我轻轻的来了!
工厂内部那些事
这是家私人公司,全厂四十多号人,从事机电设备生产销售,超典型的家族式经营:大哥是老板,二哥是厂长,三哥和几个表兄弟做业务,老爸管账务,老妈管食堂,姐夫做采购, 车间里干活的大部分是同乡。我可理不了那么多家族不家族了,先做下来再说吧,有饭吃就行。面试我的那位老工程师是公司总工,主要负责强电控制系统设计与生产,听说以前是内地国营单位的大功率变压器方面专家,退休后高薪聘请过来,月薪5000元(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时,差点晕!因为在当年确实是高薪水)。由于刚毕业,没有什么经验,我被安排到车间实习试用,这个小车间也就是几个人,一个车间主任,手下几个员工做焊接电路板与安装测试,都是刚从技校毕业。车间主任九十年代初毕业,包分配的那种,在内地的单位发不出工资,只有停薪留职来广东打工。总之大家为了混口饭吃而成了同事。在车间里,也没有指定我做什么工作,反正哪里有急事就去干,甚至还做了几天电工,换灯管拉电线,修车床之类什么的。刚出学校看到什么都是新鲜的,干起活劲头十足。但两个星期下来,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白天拿着电笔与螺丝刀奔来跑去,装电柜拧螺丝之类,让人疲惫不堪,晚上通常早早倒头大睡。更让人难过的,进来后才知道这间厂经常不发工资,最快一个季度才发一次(那还是几年前的事),经常超过半年才发一次,怪不得招我进来时不提什么时候发工资。诡异啊,这叫人怎么活?平常如果自己急用钱,听说可以去账务那里预支二三百块钱。有意思的是,公司还自制了饭菜票,在食堂与小卖部流通,大部分的日用品都可以在小卖部买到,而小卖部也是他们家开的,想得真绝,肥水不流外人田,全给他们家赚完了。离开校园时曾经憧憬的美好未来,就在每天拿着螺丝刀去拧电缆的时候,所谓的理想被现实狠狠地击碎。
同宿舍的老张和我同时招进来,学机械专业,老家山西,进的是机加工车间,来广州前在山西一个国营单位上班,由于嫌工资低,也来广东打工,月工资800元。老黄早我两年毕业,我们无话不谈, 下班后经常一起去小卖部买啤酒喝。生产部主管老范,五十多岁,来自东北,90年代全中国都在轰轰烈烈进行国营企业改制,一夜间让他和老婆丢了铁饭碗,但日子还得过,只好南下广州找活路,月工资1200,比在东北的国营企业强多了。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 九十年代是一个最激荡起伏而又处处充满诱惑的时代, 除了企业改制,同时期进行的还有医改、房改、教改等等一系列改革,多年后被证明基本上都是失败的:也就是说医改看不起病,房改买不起房,教改上不起学。我们经常晚饭后,在开发区里面的大道上闲逛,谈谈最近发生的有趣事情,特别有意思!当时虽然没有多少收入,但这种无拘无束的同事感觉多年后还让我久久回味。日子这样一天一天地过,虽然感到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但又没有办法,再去找份工作的钱也没有,人首先得活下去,其它免谈!为了尽快提高专业水平,以备跳槽时找到一家能够每个月都能领到工资的公司,晚上我开始花时间研究公司的控制电路板, 然后写单片机程序和PLC程序。有一天,一个客户要求提供一份的电路图,全公司没有人会用Protel画图软件,车间主任虽然也是学电子的,但不会用电脑,准备手工画,可是画错了几次又要重新改动,大发脾气。我觉得自己画这张图纸没有问题,这时在旁边说,让我来试试吧。其实用protel操作对我来说那轻松了,在学校我已经用得烂熟,所以这点自然难不倒我。准备下班前,已经完成了发给客户的图纸。第二天,厂长告诉我,以后不用去车间拉电线了,在开发部设计电路和写程序吧。这让我暗暗高兴,按周星弛在《国产007》电影中的说法:“祖国真正需要我的时候到了”,最起码不用到车间天天剥电线,一天下来手酸骨痛。所以机会是给那些有准备的人,这是我工作后得到的第一个感悟。
开发点焊机控制器
公司主要做工业自动化生产系统和焊接设备,所用到的电路板原先是委托某大学一个博士设计的,后来那个博士出国了,电路板存在很多问题,一直没有人来改进,也没有留下多少技术资料。据说公司老板以电路板有问题为由,没有付多少钱给人家(为了这点钱宁愿丢失信用,所以半年不发一次工资也认为是情理之中了,以为赢的是自己,但实际上输掉的是未来,很难相信这样的老板能够把公司发展得很远)。我的工作就是从一块点焊机控制板开始,所用到的知识是在大学里学过的《半导体变流技术》, 相对于三相可控硅控制,单相的点焊机控制原理其实比较简单,就是用单片机控制可控硅的导通角来调整焊接电流,最大有100多千瓦,电压小而电流大。当时主要的问题是焊接时,焊接电流的增长与设定的相差较远,不是线性增长,还有就是电路板经常死机。我手头上没有单片机源代码,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怎么办呢?只有重新写了。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老师教,一切靠自己,难度可想而知。那个夏天相当热,宿舍的水泥地板用水淋过后,等水份蒸发后比较凉快,每天晚上就扒在地板上查资料,在白纸上写程序流程图和单片机程序(宿舍没桌子与电脑),那时国内用C语言来开发单片机程序还比较少,所以只能用汇编语言了。开发进展得相当慢,公司没有上网条件,找本书都难。唯一有用的书是《单片机原理与应用》,是我上学时上课用的。当时的艰辛就是痛苦不堪、欲哭无泪(没能找到更好的词来形容那种状态,每天只睡几个小时),事情的突破点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 认识了一位焊接专业的研究生, 详细给我讲解了焊接控制的程序实现要点。 半年下来,谢天谢地,我实现了点焊机的全部功能:预压控制,缓升控制,电流时间与大小控制,维持时间控制,休止时间控制等。又经过一个多月的修正程序中的bug,产品终于稳定下来。做完这个程序,整个人变得竹杆一样瘦,再加上食堂伙食严重的差,比猪食好不了多少,一同学过来玩差点认不出来我。但收获同样是巨大的,这个过程让我对产品硬件设计与程序实现,有了一个质的提高,几个月前对写程序总有无从下手、一片茫然的感觉,现在终于有了思路,不再觉得困难重重。风雨之后依稀看到一点点彩虹,而从今以后,我走上了程序开发这条不归路。
命苦不能怨政府
三个月试用期过后,厂长给我加了500块钱,每月1200。主要原因是我在试用期已经搞定了几款不同牌子PLC编程以及单片机软件。老张加了200元,老范还是1200,有一次老范笑着对我说:“像你这种刚毕业的大学生,要在我以前工厂里,没熬个三五年是不可能给你加这么多钱”,言语之中我明显看到他脸上落寞的表情,以及对国营单位那种难以割舍的依恋。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居然和他一样的工资,市场经济下的广东就是这样残酷,捉到老鼠就是好猫。工资是加了,可是半年过去,我还没有领到一个月工资,每个月只能到财务那预支200块元作零用,这点让我相当恼火,开发部几个机械工程师试用期没干完就跑了,结算工资时老板东扣西扣所剩无几,这让我更加认清了公司的无良。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没工作经验,没存款,没女友,一无所有所以无路可走。生活啊,总是这么无奈!
我虽然混得贼差,但九十年代的中国,每个行业正在暗流涌动,全中国的老百姓个个争先恐后抢着做老板。这一年二月,有一个名叫马化腾的小伙子,在深圳开通了网上即时通信服务即ICQ,在经过一个事关重大的赔偿官司后,这间公司存活了下来,并得到IDG和盈科数码400万美元的融资,中国互联网就在这个时候(1999年下半年),在一片喧嚣浮躁中正式拉开大幕,并深深影响了我们这个时代, 所谓ICQ就是传说中的腾迅QQ的前身,从此彻底改变几亿中国人的生活交流方式。这一年,任正非的华为公司,已经是一间狼性十足的土狼,所向披靡,年销售额高达120亿人民币,在高科技研发型企业中名列第一,传说中的李一男同学已经是华为的副总裁(27岁带领五千名中国一流工程师做通信产品研发,相比之下让人汗颜啊)。而在这一年9月6号,离开联想公司4年后的倪光南同志发表了《请不要解聘我的工作成果》公开信,言辞诚恳,读后令人潸然泪下,一句话结论是:做技术的搞不过做老板的lcz,现在的lcz是否还忆起当年那些打拼的战友。这年底,李彦宏从美国扛了一麻袋钱回到中国,与他的哥们徐勇共同创建百度公司,开创了中国本土搜索引擎的先河。而在大洋彼岸的美国Google公司, 全部员工也就刚刚40号人,谁想到今天的股票市值已经高达几千亿美元;同年的“打工皇帝”唐骏正春风得意就任微软全球技术中心总经理了(尽管只是所谓的西太平洋野鸡大学毕业,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事业),他的好朋友李开复同志早就用他那招牌式笑容坐在微软中国研究院院长的位置上。他们的经历与成功不大好复制,作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此时此刻的我,却在广州从化的一个私人小厂里,仅仅为了能够在这个地球上存活下来而苦苦挣扎。人比人会气死人,命苦不能怨政府啊!
什么时候才能发工资 这年头,欠钱就是爷!老板就是这样。入职后6个月还没有发一次工资,我第一次拿到钱是工作了一个月后预支了200元,拿钱时的感觉好象是我欠了他一样,这是什么年头!算是读过几年书的我境地都这样,在珠江三角洲广袤的土地上,大量的黑工厂黑老板面对那些刚刚从农村出来的男孩女孩,情况恶劣得可想而知,甚至经常遭受非人的对待。任何事件不是单一发生的,都有其深刻的内在联系,几年后珠江三角洲遭遇严重的民工荒,实质上与多年以来那些烂公司粗暴对待员工有直接的关系,助长这种不良风气的就是zf部门的不作为。打工仔投诉无门,撞天捶地都没人应。历史无数次地证明,当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没有办法混口饭吃时, 历史总会发一下坏脾气, 这时《血酬定律》不失时机地起作用,从古至今,从不例外。大家还记得2005年少年阿星杀人事件吗?拒绝与同乡的砍手党同流合污,先后在深圳、东莞、汕头等地打工,每日劳作12个钟头,收入微薄。一天因为老乡家摆满月酒,他喝多了点酒旷了一天工,被主管开除了,扣了他的工资不给(打工四个月挣了2000多元,可是工厂只发给他600元)。晚上,他在宿舍收拾衣服准备离开,主管来了,骂了很难听的话。老子被扣钱不说罢了,还言语污辱,一气之下,他操起宿舍里的刀,砍死老大。如果这个社会不能为最底层的“苦力”提供最后的生存保障,当苦不堪受时,最后的解决办法只有“暴力”,这个悲剧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而是我们整个社会的责任。当我们的社会又不能够快速提供这种生存保障时,唯一的出路就是同样的事件再次发生。金融海啸下的2009年3月,广州番禺又发生被炒工人为追讨赔偿而酿成的悲剧!一名工人被番禺一间总部在香港的印度商人经营的珠宝公司解雇,他因不满公司算少了年资赔偿,到公司人事部理论时,遭人辱骂及被印籍高层掌掴(同是中国人,居然如此卖力帮鬼佬欺负国人,可恨)。这位兄弟实在忍无可忍,离职前到公司饭堂将人事部两名女高层捅死,然后跳楼身亡,其中香港女总监身中五刀枉死。再一次看到这种新闻,只能深深感到无语与无奈, 出来混的迟早要还,为什么社会对此无能为力?让历史来评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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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ng.liu_546577497 2015-1-21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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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1060433 2015-1-15 13:27
出身差不多,可你就是不如人,別人輕而易舉,你就是夠不著。只有等哪天一場暴風雨,你才能順勢翻過來。
用户1241674 2015-1-13 15:25
用户1772943 2015-1-13 0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