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十五年工作回顾之二：技术含量不等于含金量

第一次吃广东宵夜

　　毕业几个月后，很多在内地的同学都买起了BP机（80后的估计比较陌生），BP机在当时对我来说是个奢侈品，可望不可及，更别说手机了，身无分文呀。车间的工人大部分都是老板同村或邻村的，一到农忙季节，工人们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回家干农活去了，气都气死你。对此老板也毫无办法，一家人经常在公司里因为一些小问题吵架，老板与父亲吵，老母亲与儿子吵，厂长与姐夫吵，天天吵得不奕乐乎。最后，老板移民去了加拿大，每季度回来一两次。按正常是公司没有钱才不发工资吧，可老板却有钱去移民国外，在外国还开了公司，实在无语。虽然每天都在盼星星盼月亮等发工资，但不发真没办法，又没有操起家伙和别人打架的胆子和勇气。知道自己没有多少跳槽的资本，于是每天加紧时间学习C语言和PLC编程。毕业后，我依然没有放弃对自己的要求，每天看书和调试程序都要到凌晨二三点才睡觉。客观地说，虽然没有工资发，这间公司对我来说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有条件学技术，无论在多么困难和绝望的情况下，都要坚持学习，这是我的体会。我能够学会使用汇编开发以及各种PLC编程，也要感谢前一位有很多年经验的工程师，因为他辞职了（原因是实在忍受不了长时间的没有工资发）。如此艰苦地工作，吃着给猪吃一样的伙食，这种活是人干的吗？是的，是给神干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一天下班后，同宿舍老张兴奋告诉我，已经发工资了，等会我们一起去账务那里签名领钱。一刹那间，只感觉眼前一阵明亮，久旱逢甘雨啊。老张先进去财务室签名拿钱， 我在外面等候， 双手不停地冒汗， 心情阵阵激动，毕竟十年寒窗后终于第一次领到工资。几分钟后，看到老张面无表情嘟嘟囔囔出来，心一沉不知道什么回事，他小声说：“他妈的，只发三个月，还扣了很多钱”。我接着进财务室，看到工资单上的总数只有700多元，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果然只发三个月，没有发工资的后三个月所预支的钱也同样扣掉，还有宿舍费、水电费、伙食费等等。我们灰头灰脸回到宿舍，大家一句话也没有说，从失望到兴奋，又到失望，仅仅只有十来分钟，悲哀！真是悲哀！

　　尽管毕业后第一次领的工资是多么的可怜，总归要喝酒庆贺一下吧。晚上，和老张到公司附近的大排档吃宵夜，点了几蝶下酒菜，又从士多店买来几包花生，要了七八瓶珠江啤酒。南方的初冬已经有一些冷意，新广从公路边的大排档，两个男人，各拿着一瓶啤酒频频碰杯，喝得头晕眼花，发着老板的牢骚，聊着关于女人的话题，说说未来的路。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一夜，我们喝到凌晨。回宿舍的路上，新广从公路一辆辆迎面而来的长途客车射出刺眼的白光，车来车往，有的人正在满怀梦想奔向广州，而有的人正在失望而去。呼啸的车笛声音伴随着汽车扑面而来的冷风，吹乱了我在傍晚花了3元钱剪的发型，我们疯狂吼叫着崔健的《一无所有》，构成那天晚上所有美好与又痛苦的记忆。

　　进入香港人开的公司

　　离职后，通过广州日报的招聘广告，我顺利应聘进入了一间香港人开的公司，并且问过不会拖工资（这一点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有同样的遭遇）。待遇还不错，00年能够拿到1800元的试用期工资对我来讲已经是像做梦一样，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学习终于让我有了点自信，关键是不但能够解决我的生存问题，还可以存点钱，因为一路读书下来家里借了不少钱。当时身上也没有钱了，只能在南方医院附近的白水唐村花200元租了间单间房，身上只有一百多元，房子黑而潮湿，堆满杂物。上班地点在环市中，为了省钱，搞来一辆二手自行车每天踩到公司。当时没有地铁，公交车还要转一次，花费不少钱，无奈只能这样了。

　　入职的职位是硬件工程师，主要工作就是就是开发一款工业用环保空调控制器，工作原理是自来水淋湿过滤网后，通过风机将风吸入工厂车间内，这样空气经过过滤后，就可以将部分的粉尘去掉，同时空气的湿度增大后温度降低一些。原理倒是简单，但控制过程还比较多，比如换水，清洗，风机控制，RS485总线多机运行等。这个产品很适合工作环境比较恶劣的工厂，能够大大改善车间的空气质量。有点就像现在美的那种家用冷风扇一样，只不过比工作过程更复杂而已。不过当时国内厂家做得不多，更别说美的了。公司产品主要的零件都是从澳洲进口，包括控制板。老板为了省成本，同时也要改良进口控制板的部分问题，所以在广州外包请了两个人给他开发一套控制板。当时情况是，进口与自主两套控制板都有一些问题，最关键的问题是控制1.5W异步电机的电路板很容易引起马达振荡，从而导致SCR和马达损坏。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因为客户在全国各地，甚至很多在东南亚，一旦出现问题，售后服务费用非常高（工作几年的工程师应该可以理解这个问题）。如果解决不好，严重影响公司的品质形象，甚至公司生意越来越少，倒闭，老板急着招人来解决问题。我的直接老大是一位工作十多年的工程师，负责硬件开发与工程部，因为他经常要出差，所以任务落在了我的头上。大家也许会觉得奇怪，公司几千万的营业额怎么才几个硬件工程师，是的，这就是香港人的精明：先从国外进口全部的零件，组装销售，等赚到钱后再逐步国产化。这个赚钱方法不错，老板在八十年代末将该产品引入中国，然后在广州开厂组装并提供售后服务，确实赚到了一大笔钱。如果一开始就仿照国外产品来整机开发，成功的可能性会低很多，因为从自主开发到产品售后是非常长的链条，哪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导致全盘输掉。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必须先了解目前控制板的实时工作状况。于是自己画了一块电路板来收集产品的运行参数，使用51单片机，当然还有AD转换电路，电流、电压传感器等之类的元件。毕业后经过一年的努力，我已经相当熟练使用51单片机的汇编语言，所以这款小板还是比较快调试好。为了能够监控得更直观，我用VC++6.0开发了一个实时监控软件来获取监测电路板的状态，当时刚刚使用VC，倒是花了不少时间来研究MFC和API， 经过一个多月的日夜调试，终于可以实时监测产品参数了，同时将记录写到记事本文件。老板安排售后技术人员给我找了一个客户，专门监测最容易出问题的那台产品。时间过了三个星期，客户打电话来讲那台产品又出问题了，老板为了快速找到问题，连夜安排我与售后人员赶去东莞。我分析了参数记录文件，发现了一个异常：准备损坏前的一个小时，参数记录显示电网电压波动比较大，最高290V。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我接着用示波器分析了经过变压器输出的交流电压信号，发现谐波非常大，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是这样严重畸形的。问题找到了，但怎么办呢，我总不能叫客户给我们的产品提供一个单独的变电站吧。查看了客户整个车间的设备和供电情况，发现有一台大功率冲压机只要一工作，那一相电源波动就非常大，用示波器测量了车间好几处的三相电压波形，发现远离冲压机的一个电箱，其中的一相电比较稳定，于是我叫售后人员将这相电接到我们的产品了，更换完电路板后运行了半夜，再没有出现电机振荡了。其实这种情况在工厂比较常见，珠江三角洲的很多工厂夜间停工，导致晚间用电少而电网电压升高，而谐波畸形则大多是由于车间内的大型设备引起，比如那些使用了大功率变频器的设备。

　　问题已经找到，两套电路板的设计都是同样的问题，电网电压与畸形谐波导致了产品不稳定而损坏。接来就是改进电路板了，我的解决办法了增加了保护电路、滤波电路、采样电路等元件，同时更改了单片机程序，这样当电压变化后能够调整SCR的触发导通角，让通过马达的电压、电流相对稳定。试用了一个多月，产品已经逐步稳定下来。这时候已经入职二个多月了，试用期为三个月。有一天老板从香港回来，找我谈话，说我可以转正，同时试用期每个月加多500元。那一瞬间，内心汹涌澎湃，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香港老板做事还真是高效，只要做出东西，二话不说就给我提工资，这一点让我有点措手不及，从小这么大，哪拿过这么多钱啊，从我内心讲，2000元已经让我心满意足。

　　第一次发年终奖

　　过了试用期，接着就是要继续优化那套电路板。控制板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主控制板，二是强电控制板，两者采用RS485通迅，同时一块主控板可以控制多块强电控制板。主控板功能还是挺多，因为都是参考国外的做，感觉老外做产品还是比较贴心与实用，比如时段控制，液晶显示，自动清洗等。更让我震撼的是电路板与外壳组装成控制盒时，居然不用一颗螺丝，也许有人觉得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要是90年代的国内，像我见过的什么收音机，录音机，BP机等，哪个不是一大堆固定螺丝的？那时候就开始知道，做一件产品不是简单做好电路板就行了，还有很多配套的东西才能推向市场，比如那个无固定螺丝的塑料外壳，模具费都要接近20万，这在当时的国内，根本不可能想像，国内的做法最多是买个现场的塑料盒，能装好就可以了，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根本不关心什么工业设计之类。所以在这一点上，比较佩服香港老板，做东西卖东西就是追求上乘。为什么现在那么多人喜欢去香港购物，因为香港的东西最让人放心。

　　过年了，公司发年终奖，因为我才来半年，以为自己不会有，没想到老板也给我发了5000元年终奖。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什么好运气，但碰上这样的一位老板认可，让我人生从此改变，能够赚到钱来养活自己，并且似乎有了点尊严，也算对自己有点交待。想一想在上一家公司连吃饭都是个问题，我又对前途有了很多希望。我也渐渐明白，香港人对于投入与产出比是最看重，只要你干得好，不管你来自哪里，也不管你是不是名牌大学，一样会有很好的回报。

　　有了5000元，经济上我暂时不会那么拮据了。买台电脑是我多年前的愿望，于是花了3000多元钱在岗顶太平洋电脑城组装了一台，我可以在家天天写程序了，我还有很多的技术需要提高。2001年的春节，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年，之前的20多年人生，我的家庭和我一直都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人为活着就要勇气拼命奋斗，一切也许来得晚了一些，因为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已经没能看到他们的儿子可以报答他们了，他们就是我的父母。子欲养而亲不在，是我内心永不磨灭的痛。

　　什么样的技术可以赚到钱

　　做了这么多年的嵌入式软硬件开发，用过的平台很多，细数了一下，自己都吓了一跳，51单片机、AVR Mega128、EMC单片机、CPLD/FPGA、DSP（LF2407）、S3C2410、44B0、STM32等，软件平台有Keil C51、汇编、ADS1.2、MDK、uCOS、Linux、VC++等。没有办法，在小公司干活就是要一个人做几个人的活。很多时候，去到一间新的公司，并不是自己来决定选用哪种CPU/软件平台，主要是每一家公司都有其产品平台，并且可能已经大量用在现有的产品上，不可能说想换就换，唯有使用原来的开发平台，这样会降低风险。另外，在一间公司呆了两三年后，总会有同事离职，而他开发的产品总得有人来接着继续搞，这算是小公司的一种惯常现场吧。就算是新开发的产品，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来验证各个模块的可靠性，也是存在非常大的风险，这一点很多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以为性能越高的软硬件平台就能够立马解决公司现有的全部问题，那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在以前的公司工作时，曾经见过一个产品组的开发人员做过这样的产品，几个毕业没多久的研究生向老板建议开发一款新型的控制板及PC端后台服务器软件，采用的硬件架构是S3C2410+Linux操作系统，同时要扩展多路串口，多路高精度的A/D转换，多路输入输出（板上还有控制AC220V的继电器）。服务器后台采用C#开发，数据库用oracle，大部分颠覆了原来的技术架构，并且这个产品要准备用在一个比较重要的项目上。原来公司也做类似的项目，做法是用了好几块不同的控制板，有单片机控制板，也有STM32控制板，同时也有PLC和触摸屏，后台服务器用VC6.0开发，数据库SQL server，老系统表面上看起来没有ARM9平台集成度那么高，C#也比VC6.0容易上手，但有一点原有系统用得很稳定，客户没有投诉很大问题。而那几位同事一下子把整个系统都改了，虽然一块ARM主板完成原来好几块板子的功能，认为生产成本可以降低很多，但要知道，集成这多的功能实际上也包含更多的风险，成功的可能性很低。这当中不仅仅是技术问题，还有工程问题，比如新的元件采购、样品调试、可靠性测试、生产安排等，几乎让整个公司的运作链条全参与进来，你说你能在短期内降低生产成本吗？

　　那时候我刚应聘进去不久，作为一个新入职工程师，也不好意思立马去否决别人的计划，毕竟他们得到老板的支持与认可。新入职才几天，总不能一上班就把别人批得一无是处吧。我当时只是给他们一个建议，最好把各个功能模块做好，并且测试稳定后再决定是否那样做，但他们显然对我的建议不感冒。实际上，我当时就已经觉得这样的做法必死无疑，几乎没有一个环节可以控制风险，做产品并不是玩过一下开发板的demo就可以容易做好，就算Linux移植、驱动、应用全部能够搞清楚了，距离一个产品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结果这个产品做了八个月，还不能提供一个完整的样品给测试人员测试，更别说生产了。老板眼看着已经不能按时交货，只好中止了开发。算一算，三个人开发八个月，人工加上公司分摊在每个员工身上的成本，（8K/月*3人）*8个月，再加上其他开支大约25~30万左右。大公司可能对这些小钱不在乎，但对于五六十人的小公司，已经没有办法支撑下去开发。最后，那三个人只好辞职了事。这样的消耗无论对于开发人员还是公司，没有一方得利，最好别干这种傻事。

　　总结十几年来开发的各种产品，能够让公司赚了大钱的居然是用51单片机做的控制板。实际上，从公司的角度看，产品能够赚到钱并不在于是否使用了多高难度的技术。多年前我曾经在一间自行车工厂里，看到一款专门自动安装并拉紧网线的自动化设备，它的主控板还是用80C31做CPU，外扩有液晶屏，还有很多块其它扩展板，而整机却卖到上百万人民币，国内没有任何厂家做到它的可靠性，而这个厂家是欧洲最有名的自行车行业的自动化设备供应商。所以，产品不一定非要用ARM9或多核CPU才能搞定。

　　在我同学朋友当中，也有不少从事电子、软件方面，而最有钱的却是一个毕业后专门做变压器的，你说这个东西有什么技术含量吗？没有一点技术含量，但他现在在深圳市区最少有几套大房子。一直以来，我认为自己编程还算是个高手，但收入比起我那同学简直不值一提。所以，别以为自己精通JAVA，或精通C++，或精通智能手机应用开发，或精通linux内核，就认为自己牛B，在别人的眼里，我们和工地上扛水泥的苦力一个鸟样，别太把自己当根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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