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yatt监狱的H监仓在临近晚餐的时候,热闹多了。一进监仓大门,我有回家的感觉。不再是老板、父亲、同事、朋友的我,以此地成为自己人生客栈之一。我踏进自己熟悉的监仓环境,竟然有一丝温馨的安全感。
这里四季恒温,没有风吹雨打;这里所有外人都惧怕进来,但这里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你可以不用担心车祸,也不用担心失业,甚至不用担心凶杀,因为这里没有凶器。当然,极端情况下有过铅笔扎入眼睛和微波炉烧开水烫人的事情。但监狱无疑是一个比外面世界更加平等的地主,而且在这里你连衣服都不需要自己洗。
下午当班的狱卒换成了一个叫Sara的墨西哥女子30岁左右。我向她点头致意,并和另外两个狱友打过招呼,往自己的牢房走去。是的,此时此刻,我对这里有归属感,我是这里犯人中的一员,是大家熟悉的那个“WU”,就是那个报纸一大堆,喜欢躲在牢房读书写字的中国人,就是那个平时不言语但电话和探视特别多的小个子亚洲人。
H监仓关押的都是候审犯人,无钱或无势或案情特别严重,否则大都可获保释监外候审。这里的犯人呈现四多的局面:外国人多,墨西哥人多,黑人多,*品贩多。相反,那些法官、律师、FBI、检察官等等,只有一个特点,就是清一色的白人。管教我们的工作人员,则与犯人族裔相近,以黑人和墨西哥人为主,白人为辅。有意思的是,他们在男性犯人监仓配备女性管教人员,也许这对于松懈犯人紧张的性饥渴有关。
走进囚室,我把眼镜、笔记本、笔放在书案,脱下囚服外套并挂上衣架。我环顾四周,看有没有异样。狱卒Sam喜欢趁犯人不在的时候到各牢房搜查。他总会有所斩获。一双袜子、一条短裤、一把餐用匙子之类物件,只要是超出犯人配额或权限的,便成了Sam雄纠纠走出你牢房的战利品。一次,Sam把我省着没吃的两个苹果和一盒果汁拿走了。我很不高兴,因为物件虽小,但个人财产不可侵犯。我向Sam好说歹说把拿走的又还给我了。
美国监狱的管教人员对犯人大多尽职尽责。我唯一感觉不好的是途经亚特兰大一所联邦监狱的时候,那边的狱卒把犯人当狗一样,吹口哨来使唤我们。也许因为那是个重刑犯监狱,他们与犯人们的关系都很紧张。凭心而论,这里的狱卒对犯人总体而言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我倒是听说狱卒怕犯人的,因为有的犯人刑期太长,注定要在监狱过一辈子的,而美国又极少有死刑,所以这样的犯人有恃无恐,连狱卒也敬三分。
储物柜是犯人在囚室可藏点东西的地方。我的案卷文件在里面,还有我的一些“贵重物品”,比如邮票,因为它可在监狱当现金使用;比如我的5美元一包的奶粉和1-2美元一袋袋装肉食罐头等;还比如常用的感冒止疼消炎等非处方药。储物柜用密码锁锁上了。不过,这密码是狱方设定的。所以,这只是防其他犯人。
所有犯人的物品,均大同小异,除了律师文件、书信,就是监狱配发给犯人的衣物鞋袜,以及犯人通过监狱采购的副食日用品。所以我们犯人搬家极为简单。我们会把一应物品放入枕头套和洗衣网袋,随铺盖一卷,拖着储物柜就可以搬家了。
当然,和我在所有地方安过的家一样,我的书在我的个人物品中占据极大的位置。短短的二、三个月内,我的床下已经堆了《四书五经》、《圣经》、《红楼梦》等经典书,还有杂志如《经济学家》、《纽约时报杂志》和国内专订的《财经》。当然,我还不忘收罗监狱藏书。我专门收集了1993年版的《美利坚大百科全书》,都是我趁别的犯人搬走时放回书架而一本本收藏下来的。我已经陆续弄了十册了,其中四册搁床下,另外一册藏水池下面,还有五册我放进储物柜了,因为狱方只允许犯人借四本监狱图书。显然,读书人把好书据为己有的冲动哪怕在监狱也难以道别,呵呵。
我走出囚室,去监仓大厅倒水。此时,大厅一侧的小操场有不少年轻人在玩耍。天气明显转暖了。我刚搬来的时候还是冰天雪地的,如今外出也不用穿棉袄了。大厅内,众人神情悠闲。一些人在下棋打牌,一些人在看电视,还有一些人在闲聊。另一侧的电话亭旁站了几个人在打电话。最热闹的是微波炉和水池边,三、五个犯人在争先恐后地加工食品,准备今晚的晚饭。一台小小的微波炉旁,一溜的饭盒、杯子在排队,邻近的餐桌也铺满了餐具和食物。此时,正是犯人们大显厨艺身手的时候。
Wyatt监狱犯人自制的经典食物是火腿肠炒饭夹方便面。他们用塑料镜片锉成锯齿状做菜刀,把火腿肠切成肉丁,然后把方便面砸碎为颗粒状,与监狱专售的一种真空干燥的即食米混合,再用塑料垃圾袋把上述材料装好,拌入各类调料,并注入开水,迅速地搅拌,接着把整袋炒饭放微波炉加热后又重复搅拌,直到即食米和方便面颗粒在吸收水气后充分膨胀,同时各类佐料入味了,则这个监仓的“本楼炒饭“大功告成。
做这炒饭的犯人像做兰州拉面的师傅,两手牵拉着塑料袋的两端,不断翻滚里面热气腾腾的炒饭,一旁等着的狱友则生垂涎欲滴地看着。这“本楼炒饭”色香味俱全,无疑是监狱所能做出的最好的犯人炒饭。
我边喝水,边看着这些扭腰弄臀,挥舞垃圾袋做炒饭的五大三粗的鬼佬们。外人印象中美国人不善厨艺的说法在美国监狱彻底颠倒过来了。如果这些犯人的老婆或女朋友看到这一幕,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只不过,对面那墨西哥女狱卒Sara对这一切却视而不见,因为她看多了。
监狱让所有犯人的官能欲望仅停留在好吃这件事上。所以,下午开始,监仓的微波炉是最抢手的,但我很少与他们抢微波炉,也许我是被深圳美国食宠坏了,暂时还放不下身段去津津有味地欣赏监狱的“本楼炒饭”。
我绕着监仓大厅走了几圈,然后在播放新闻的电视机前驻足。我对身旁在看CNN新闻的白人老头Richard问,“Hi, what’s up, Rich?”他告诉我说股票涨了,房价依然无起色。我附和着,两手叉在胸前,仰头看着电视中无声的画面,监狱的电视一律都是无声的,犯人们通过购买带耳机的收音机来收听不同频道的电视节目。入狱后,我对美国的宣传媒体倒了胃口,很少看电视节目。但大部分犯人,特别是年轻人,这小小的收音机则在监狱生活中成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许多人整天会把耳机挂在两耳边。不是在看电视,就是在收听电台的音乐。有的会把音量开到最大,整天沉浸在电视、音乐、和广告之中,甚至连睡觉的时候也不摘下来。有的除了禁闭时间在牢房,全部时间都在监仓大厅坐着看电视,除了吃饭的时候。
说实在的,美国监狱比我入狱之前想象的要非暴力多了。我去过五座监狱,见过上千号犯人。有直接接触,说得上名字的犯人也有上百了。一些住过的犯人也有七、八位了。我和这些外界耸人听闻的犯罪分子聊天,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娱乐,我没有见证过任何一桩监狱暴力事件。我见过的犯人纠纷不外乎是争夺电话、微波炉和电视频道。犯人间可以争论不休、面红耳赤,甚至跳起脚来,拍着屁股对骂,像泼妇骂街一样,狱卒和旁观犯人都在看热闹,没一次动过手。否则,犯人动手产生暴力事件轻则面临单独禁闭,重则加重刑罚。
人类社会的发明创造,在现代社会以美国文明为代表。毫无疑问,美国的监狱制度堪称全球各国监狱完美的典范。在这里,犯罪分子的凶残与血腥只是停留在外界的想象和好莱坞电影之中。环顾监仓大厅内形形色色的嫌疑犯,我们面临的联邦法院和法官将毫不留情地将几乎所有人定罪并送去各类监狱服刑。但是,所有这些人,没有一个脸上写着“犯罪”这两个字。我个人从所有接触过的这些人身上读到的,除了种族、肤色、国别之外,就是贫穷、无知、贪婪和偏见,当然,还包括冤曲。
美国的监狱制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类似中国的初级阶段。近来中国发生的虐囚事件,诸如“俯卧撑”、“躲猫猫”、“做恶梦”的囚犯致死,在美国监狱是不可想象的。换句庆说,正是由于这个完美的监禁制度,一切的个人,无论你个性的残暴、肌肉的发达、智慧之杰出,在进了监狱之后,都显得软弱无力、渺小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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