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狱中日记】46.在地狱仰望天堂

1-28-2009   周三  第53天



很早就醒了，Long的表显示5：30am，我开灯看书，看七十年代康州的一件耗时十多年的谋杀辩护案。早餐时在想昨晚对Gloria说的一句话，不慎咬了舌头，看样子是什么话说错了。餐后晨练半小时，时针指向八点半，大家棋牌娱乐已经开始。锻炼的、读书的、念圣经的也很多。今天的大厅人数比往常多，因为大家都在等着上午十点分发订购的副食日用品，枯燥乏味的监狱生活最大的调剂就是拿到一大包自己订购的物品袋然后本周慢慢享用。

“长官，我袋子里的电池不见了。”我拿着收到的物品袋检查之后，告诉分发购物袋的狱卒。

“你的袋子已经打开了，我不是对你说过检查物品的时候不能打开袋口吗？”长官很不耐烦。而我是第一次在这里订购，东西多一些，翻看袋子的时候不小心袋口给打开了，我只好低头赔不是，否则新买的收音机也用不了了。

长官还算不错，好歹给换了，而我则是点头哈腰并牢记下次翻检购物袋时别再弄破袋口了。

就这样，大家像小孩子一样，欢天喜地地捧着各自的购物袋回房间，然后又一一将物品拿出来清点归类。我在芝加哥MCC买的物品因为不能随身带只好寄给律师了，到罗德岛的Wyatt只好重新买。

我的储物柜中专放文件、文具和书，而同室的Long则只在储物柜放食品。我分别拿出一些购买的食品送给Long、Appes、Bruce，谢谢他们的帮助。这边没有大卫·美登的呼噜和高利贷，我相对来说轻松多了。

呵呵，终于可以不用算计纸张而任意写字了，终于可以用铅笔写随笔了，终于可以不用借别人的指甲钳来剪指甲了，终于可以每天享用一包方便面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告诉同桌黎巴嫩人Joe和爱尔兰人Jason，如果监狱生活只有一年的话，倒不是一件坏的经历，当然最好别超过三年。他们二人都愣住了。Jason是Northeastern大学医药市场专业的学生，他因贩毒入狱，已经在波士顿买了好几处房子了。我没问过Joe，但他每天都睡懒觉，早上看见他总是一头乱发，象被电击了一样，Joe说他是做旧车买卖的，他说蹲监狱没办法赚钱，鬼才愿意呆在这里。Jason则是说他出狱后一定不会自以为是的用所谓“快”的方式赚钱了。

我昨天对Gloria说，我出狱后一定会更加热爱生活，对人更加宽容，身体更加健康。

生活在监狱之中，外面的自由世界就是天堂，而监狱则是地狱。犯人犹如鬼魂，你的亲友可以在庭审的时候见到你，听到你，可以在探视的时候隔着玻璃手心对手心，可以在电话中听你谈笑风生，可以看到你亲笔写的字，但他/她们永远不可触摸你。作为犯人，律师或者领事犹如灵媒，是犯人通向自由世界的唯一渠道。

犯人不见天日，犯人只配呆在监狱里。犯人离开监狱或者回到监狱一律是脱光搜身的。你张嘴，伸出舌头，“啊！”；你翻动耳朵的两侧和后脑；你用手抬起阴囊，并向两侧抖动；你转身，抬起屁股，然后一条腿扬起；直到警官“OK”一声，方才罢休。每次上庭都要如此这般羞辱两次，每次在监狱之外都一幅的手铐脚镣齐备，你唯一可以祈祷的是警官铐你手脚的时候别太紧。

在某种程度上，监狱是个打禅闭关的好地方，因为囚徒生活就是监禁肉身欲求的生活，还有什么生活能比犯人的生活更加清心寡欲的呢？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天犯人，坐一天牢。我现在连散步都感觉到禅意。我走着走着，呼气、1.2.3.4.5.6，吸气，1.2.3.4.5.6，不紧不慢，嘴角有些许微笑；我吸气的时候挺胸收腹，呼气的时候全身放松、意守丹田；我能听见所有的喧哗，我能看见所有的景象，但没有任何声音掀起我心中的涟漪，没有任何图像映入我的心田；我走啊走啊，像一块投入池塘中的小石头，渐渐沉入水底，一动不动，宁静着，任凭池塘外的风吹雨打、鸟语蛙鸣，任凭池塘中水草飘荡、鱼儿穿行。

我走啊走啊，气定神闲，心目空明。

精神游离出肉体，精神最终还要回到肉体。没有精神的肉体永远是囚犯，没有肉体归宿的精神则犹如真正的鬼魂。

散步回来，拿起今天新到的心爱的铅笔到狱卒身边的削铅笔处削好了。削好的铅笔尖尖的，听Long说他蹲过的普利茅斯监狱就有犯人用削尖的铅笔刺入别的犯人眼睛，而且刺入之后顺眼眶转动把铅笔掰断，以达到致命的目的。

监狱外，电脑芯片可以做武器，也可以做家用电器或机器设备；监狱内，铅笔可以致人死命，也可以像我这样，兴致所致，纸上胡乱涂鸦。在这一点上，地狱和天堂倒相差无几，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