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无 人 的 阅 读
彭希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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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我就更是装不出一幅读书人的儒雅德性来了。那是知识分子们的专用派头。从来都是别人的事儿。前些年,我在北京可见识过不少。再怎么着我也冒充不了的。这么说吧,你要还想在那知识界——文化界有模有样地鬼混下去,那你不妨就故做虔诚一回,姑且恭维一下他们对真理的庄严热情吧;你要胆敢表现出丝毫的不以为然,那可就有你好受的了,他们那敏感的权力欲立马儿就会强烈反弹,让你非常难堪的。这算是我的经验之谈吧。我曾一个劲儿赖在其中。终于处不下去,只好溜之大吉;丢下1000多册书籍。弃之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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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身在何处,书,总还是有几本的;不在书架上,就在桌上,要不就在床上。都尽收眼底,看得见,摸得着。书架上的这一排排书籍,看上去的确是相当平等的。一本又一本的书。而我恰恰不能平等视之。在我偏执的心目中,它们各有分量。久而久之,不由眼睛生刺儿,总忍不住上前拿下几本,淘汰掉;把那些虚假的、粗糙的玩意儿,随便打发掉。没什么面子可讲的。谁来说情都不顶用。书架总是越来越饱满,越来越缺少盈余之地,那就越是不能让那些伪劣之作有可乘之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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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谁都不肯相信,我至今没有从头至尾读完过一本书。这里边的蹊跷,连我自己都难以辩解。莫非就因为天生反感等级森严,所以连同循序渐进的当然法则也一并不予理睬?我说不明白。一书到手,必然是乱翻一气,只有看到合我心意的只言片语,才有兴趣继续拜读下去;一旦碰上拙劣的字句,马上就兴味索然,扔一边了。这乖僻的阅读习惯,有时也让我心有不安。总有些杰作,被我断然忽略掉了。但也不至于遗憾终生吧。我又不想充当什么评判者。我随兴而读,也可以不读。都没什么可严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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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夏天,足足有一个月,我抱着《物质生活》,怎么都放不下来。被一本书如此持续不断地深深吸引,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在我的阅读经历中,也绝无仅有。干脆反过来说吧,要没有这本100来页的随笔集,我不会看重玛格丽特·杜拉。多么了不起的一个人啊。一个女人。如此悲苦,正义,多情;嗓音低沉沙哑。绝世独立又占尽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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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谁都免不了要唠叨几句的;我读过他的一些短篇小说,他那三部均未完成的经典长篇,我统统只看了个开头;而他大量的书信、日记和那些决不想留诸后世的“随感”,我却是反反复复一再研读。由此我才算认识了他。弗朗兹·卡夫卡。他以天生的虚弱之躯,切实忍受着人类的固有顽疾,他喘息着,全神注视着眼前的孽障,一只手按住自己惊恐不已的胸口,另一只手,偷偷地把一切记录下来。我还记得1997年春天,第一次捧读《变形记》,那五脏六腑的确凿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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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想从书籍中吸取什么?一个人无论多么不管不顾,就算是无所企图,也总得找点儿什么慰藉心灵吧。而事实上,要是没有那些伟大的书籍相伴左右,我这些年该是个什么样子,还真是难以想象。我有幸挖到了宝藏。我明白了世上有一样差事叫写作。正如美国政客尼克松多次抱怨的:“写作,那是最难的事。”一个汲汲于功名的世俗之徒,是挨不上这等非人差事的。首先,非得从场面上主动退席,四顾茫然又无所寄托,回到自身又孤苦无告,惟有如此,才可能倾注文字。差不多总是这样。可读之书也由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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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眼下吧,出版业是发达得越来越不成体统了;我也越来越没书可读了。每次购书归来,迫切翻阅一通,总是大失所望。好书在哪儿?那些可以开进头脑的破冰船都去了哪儿?没有谁能够指引你。谁说了都不算数。好在我早已习惯了用自己的眼睛去搜寻文字之光。现存的一切都有待重新发现。我也一次次遭遇了尼采、波德莱尔、贝克特、博尔赫斯、鲁迅、克尔凯郭尔......有他们在,我不得不如此谦虚谨慎,必要的时候嘛,也不妨傲慢一把。
转自: http://www.ic37.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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