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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鸡蛋的狱卒Scott把他桌上的一堆五六个鸡蛋已经一扫而光。不一会儿Allen披着衣服从寝室出来,向Scott招呼了一声,朝监仓大厅一角的操场门走去。穿上外套,端着茶杯走到向操场门,我和Allen打了招呼,然后我们一起等Scott来开门。
时针指向上午九点。红光满面的矮胖子Scott雄赳赳的走来给我们开门。在大家难得吃一次真鸡蛋的时候,这个贪吃鸡蛋的Scott总在执勤的时候桌上放一堆煮鸡蛋,让大家眼馋。他是那种对犯人苛刻的狱卒,但心眼不坏,至少不会动辄罚人禁闭。Scott开门,再给我们轻拍搜身,然后我们进到操场。
A监仓的操场算的上是室外操场。它其实是三面高低不同的墙和铁丝网围成的一个三角形笼子。置身笼内,四周三面墙,头顶和墙顶是厚密的铁丝网,你会觉得此刻的自己真是一只笼中兽。东南面的一扇墙稍矮,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有阳光照射进来。相比于H监仓的室内操场常年不见阳光,这能晒到太阳的室外笼子算是A监仓的一个优越点。刚搬来A监仓的时候,我对这笼子反感。可没几天我就抵挡不住室外新鲜空气和阳光的诱惑,只要不下雨下雪每天必来。现在,毛巾围着脖子的Allen在操场做他的绕场走路,我则走到阳光唯一照射到的操场一角开始室外健身。
北美新英格兰的天空是一如既往的湛蓝和心旷神怡。上周的一场小雪昭示冬天的来临,但明媚的阳光没几天就将残雪融化。远方的树林已经彻底光秃秃的了,而入冬后的寒风尚未到刺骨的地步。前些日子尚有晚秋的落叶缤纷飘入我们笼子,如今碧空如洗的天空下寒风习习,笼子地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难得看到一片落叶。入狱前,我从未如此珍爱户外的空气和景物。现在大自然的一切动静对我都是新鲜和新奇。我曾经傻呆呆的看着麻雀飞进笼子又飞出去,也和Allen一起趴着看过蚂蚁从地面爬上墙面,直到看不见,还看见过几个犯人傻乎乎的违规搭人墙想把一只螳螂从铁丝网放生出去。
我贪婪的大口呼吸户外的新鲜空气,一边拍手弹跳,同时在阳光之下转动身体和脚步,让全身接受紫外线的照射。阳光随时间移动,十分钟内这一角的阳光就会移到另一角。正是从阳光在监狱墙面和地面的一寸寸移动,我才真正明白“一寸光阴”的含义,感受时间和生命的“逝者如斯”。每天下午当太阳照射到A监仓笼子操场最后一个角落的时候,总有几个犯人挤在一起享受最后一寸阳光。他们恨不得掂起脚来,伸长脖子,让温暖阳光多照射片刻。
Allen和我是每天最早来到笼子操场享受阳光和新鲜空气的犯人。上午的温度低,即便在阳光之下,也没有温暖的感觉。但是当你眯着眼向着太阳的时候,阳光在寒冷中炫目四射,顿时会让你内心暖洋洋的。我仰着头边弹跳边拍手,象在中学操场做课间操一样。面对金色阳光的照射,我的心情豁然开朗,觉得检察官的检控甚至不如初冬湛蓝天空之下地面上飘零的一片落叶。
做完拍手弹跳,接下来便做原地抬腿跑,不一会儿全身出汗了,我才跟上Allen的步伐,绕场陪他散步。Allen是我在怀特监狱最密切的狱友。他和我先后在H监仓和A监仓同桌吃饭。我们俩都不认罪,是怀特监狱极少数和联邦司法抗争的犯人。Allen是个腼腆的中年白人。当初在H监仓因为驴子Steve讲咸湿笑话而害羞脸红,居然想换到别的桌子吃饭。他当过兵,爱读书,是个单身汉,和父亲住在一起,业余喜欢收藏和把玩枪械。他的罪名是非法拥有未经注册的100多支枪,被当作恐怖分子抓起来。他的审判三天就结束了,唯一证人和受害者是他的一个邻居,投诉听力被他的枪炮声损坏,却没有提供医疗证明。他不服陪审团定罪,在怀特监狱等待上诉,同时也等待定罪后的判刑。他还记得中国的Mao说过,“Gun is power!(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我觉得,枪只是Allen自恋男性权力的玩具,但他在错误的时间选择了错误的玩具,成了美国政府“反恐”的牺牲品。
Allen边走边和我聊天。他问我今天咋样了。我告诉他,我的案卷整理告一段落。他跟我开玩笑说,Author走后,我成了怀特监狱的名人。是啊,老吴在怀特监狱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这不只因为我是少数坚持不认罪的,是唯一的中国(公民)犯人,主要因为我最近在牢房中使用个人笔记本电脑,让其他犯人羡慕不已。我告诉Allen,成为怀特监狱的名人可没有什么好结果,他笑笑不做声。怀特监狱的知名犯人Author就是一个例子。在怀特监狱和联邦政府一直抗争快四年多了,Author是这里资格最老的犯人,最近刚转去服刑。本来他一开始就认罪的话只会判十年左右,可他对我说,“我不可能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最终,Author进入审判,由陪审团定罪,前些日子被判刑22.5年。
我问Allen,“至今为止,你有没有听说过任何一个人从怀特监狱干干净净走出去重获自由的?”他笑着说,“有啊,你就会是下一个!你要不行的话,还有我呢!” 实际上,我和Allen都知道,不认罪没有好下场,我们无一例外都在重复Author的老路,但我们常常这样互相打气。
我安慰Allen,说起原来H监仓的饭桌狱友,驴子Steve先走,后来是种马Jason被判刑38个月,最近也说要走了,下一个轮到的肯定是Allen,而我一定是最后一个。无论如何,非法持有枪支在没有造成伤害的情况下再严重也判不了几年,但我的案子弄不好就和Author一样。我说的“走”,就是离开看守所去监狱服刑。一般来说,服刑监狱的生活比看守所生活轻松。除了那些关押暴力型重犯的惩教监狱,服刑监狱的禁闭时间短,放风时间长,伙食好多了,也没有案子在整天悬着你。Author转去的服刑监狱叫Fort Dix,听说那里有真正的牛肉吃,还有新鲜蔬菜色拉。
Allen不置可否。我们默默地绕着三角操场继续走着。最近刚过感恩节,马上要过圣诞和新年了,狱中犯人的情绪波动挺大。走了一会儿,Allen调侃说,军营和监狱唯一的区别就是,从军是自愿的,而入狱则是强迫的。不过最近有个例子,说有个退役军人,法官判刑时问他,如果重新入伍可考虑减免刑期。但这个军人选择服刑,因为“联邦监狱比阿富汗安全。”我笑着,边摇头边和Allen道别,拿起窗台的茶杯回到监仓大厅。
每周二的上午九点半至十点半,是我和律师Donald K. Stern(DKS)先生的电话时间。趁时间还早,我赶紧去了盥洗室。我常常是犯人中最早一个洗澡的,总是我第一个将浴室的六张防滑垫铺好,并将六个淋浴头打开放水,等凉水过了才会有热水出来。我拖了把椅子摆到浴室入口的矮墙边,脱光所有衣服,并将它们放在椅子上,再拿起洗漱用品,开始洗淋浴。
A监仓的浴室是公共浴室,没有隔间。我猜大家都不习惯。大部分人洗澡的时候穿着短裤。我从F监仓过来,换洗衣服不容易,总赶在第一个洗澡,找个角落里隐蔽的位置,好脱光衣服。相对来说,A监仓比H监仓安全,人少一些,中老年犯人之间血气方刚闹事的没了,抢电话微波炉的几乎没了,连色情故事都淡而无味。前段时间,加拿大人Gail用床单蒙着下铺的四周,被狱卒查房掀开,发现赤身露体在手淫。后来,据Allen讲,Gail转到H监仓,和Jason住一起。Allen幸灾乐祸的说,种马Jason前些日子刚把和他住同一间牢房的建筑包工头Geno给打出去,这下又要对Gail拳头发痒了。我觉得好笑,原来种马Jason是我在怀特监狱知道的最暴力的人。
ok-lee_280086119 2012-12-30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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