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狱中又一日】之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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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人牢房的好处就是如厕方便。在房间的任何地方脱下裤子，几秒钟之内屁股就在马桶上了。怀特监狱的所有牢房都安装了和洗手池连体的钢马桶。监狱的水永远都是冰凉，在冬天更是如此。但天长日久下来，我的屁股对这冰凉的钢马桶和冲厕时钻心的凉意已经不敏感了。

如果马桶是西方文明的象征之一，那么冷冰冰的钢马桶则是我对美国监狱最深的印象。它耐用但不好受，然而你可以拿它来出气。这种马桶洗手池一体化的钢结构在冲厕时通过高水压和钢管，发出轰隆隆巨大的声响，象狮虎的咆哮，响彻牢房和监仓大厅。你可以不断的按钮冲厕，它就不断愤怒咆哮。你可以猛踢它出气，它被砸的哐当响之后也不变形，反倒是你的脚可能变形。

联邦监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这里一年四季不怕风吹雨打，不用担心吃饭穿衣，没有车祸和交通阻塞。犯人物品中最坚硬的就是小指甲钳，最锋利的是铅笔或者磨尖了的牙刷柄和餐用塑料勺子，最致命的是一次性剃须刀上拆下来的刀片。入狱一年多来，我只听说有使用上述凶器的，但没见证过任何一例。犯人间言语冲撞常见，动手的极少，以致我觉得美国犯人实际上是娘儿们犯人。常常在微波炉或电话边，犯人争执起来，不敢动手，怕狱卒关禁闭，只好上串下跳，指手划脚，面红耳赤，象极了咱祖国的泼妇骂街。

实在想不开的犯人，除了躲在牢房中脚踢钢马桶解气，也没什么绝招。我知道H监仓有个傻瓜，把头伸进钢马桶里，想淹死自己，真是笨的可以。牢房中可移动的最大硬物就是塑料储物箱，是犯人用来装私人物品特别是案卷文件的。如果你想用它来砸钢马桶，你会投鼠忌器，除非真想和自己的案子同归于尽。

美国监狱可以把老吴所有的习惯彻底改变，但如厕看书这一陋习老吴却是始终如一。以前在H监仓的牢房马桶上，一本唐诗三百首被老吴读了好几遍。“念天地之悠悠，独呛然而泪下”的句子就是在这美帝国主义的钢马桶上被老吴朗朗上口。最近在F监仓，我如厕读的是刚去世的季羡林的《牛棚杂忆》。南开的学长老李安排这本书，让小学弟在美国监狱忆苦思甜。所以最近老吴的屁股一边受冰凉的帝国主义虐待，一边心惊肉跳的看着四十年前咱祖国北大的健儿们挖空心思拿季羡林等“反动派”操练拳脚。我不得不说咱文革红卫兵害人的招数创意无限，单就规定那些牛鬼蛇神“走路不能抬头，坐下不能翘二郎腿”就够绝的了，更不用说自行车链条包着塑料皮劈头盖脑的打，还有脖子上挂牌子用的铁丝越来越细。

相比之下，我们在美国监狱受的皮肉罪轻多了。除了如厕屁股透心冰凉，除了吃不到什么蔬菜水果把酸黄瓜当苹果吃，除了在牢房坐这坚硬的铁板凳，除了失去自由常吃方便面，除了象流水一样的诉讼费，除了出庭的时候手铐脚镣限制着，我还真说不上什么来。这里没有任何人逼迫你，说着当年国内电影中国民党逼迫共**的话，比如“招不招？不招是吗？来呀，大刑侍候！”这里给你看病让你读书写字，这里在你没钱的时候还给你免费辩护律师，这里更不象好莱坞电影中渲染的充斥暴力和色情。至少在联邦监狱，我见过的犯人和狱卒远比外界想象的要温顺的多，狱中生活远比外界想象的要平静的多。

我知道在香港，不少患绝症的越南人专门偷渡投香港监狱而来，因为香港的监狱免费为犯人治病。我在纽约时报的周刊杂志上看过一篇介绍欧洲某座新型监狱的文章，那里的单人牢房户户向阳，有阳台，有冲凉房，有带微波炉的厨房。牢房的结构设计精致巧妙，墙体色调肃静典雅。令我担心有的人住进去后，一辈子也不想出来了。在联邦监狱，联邦政府给每个犯人的年平均预算是35,000美元以上，而且还不包括医疗费用和支付公费律师的开支。毋庸置疑，发达国家和地区的犯人享受着发展中国家自由民都不可比的生活水准。起码我知道，今天中国的许多民工整天给包工头干活，吃的是大白菜，睡得是水泥地，比老吴在联邦监狱的日子难过多了。

马桶沉思之后，我开始清扫牢房。

好多天没打扫过，牢房内狼藉一片。水池里的杯子和碗这两天都没有洗，前几天吃剩的大半个比萨饼就装在马桶下的袋子里。墙角边枕头当坐垫在挨床放着，正对我搁着电脑的储物箱，看完的报纸就胡乱堆在电脑边。双层铁床的上铺堆满了我的案卷文件，床底下则散乱堆着我的书。我那些宝贵的书要是给狱卒发现，又得有麻烦了，因为原则上只允许犯人有两本书。

我的牢房是个6-7平米的窄小空间。全部家什就一个储物箱，一个副食日用品塑料袋，和床上用品，外加现在的电脑包。搬家的时候，我会把其他杂物塞入洗衣袋，几分钟内就可以搞掂。实在装不下，我还有一个枕头套可以装东西。

狱中生存，忍耐是基本的，挖空心思和精打细算才是本事。钱在这里没有用处，大家一视同仁，创造性生存更重要。毛巾可以做围巾和帽子，袜子可以当手套使，鞋带可以用来自杀（特此声明，当然咱用不上。以前的匈牙利犯人，长颈鹿艾留克在电话中跟他德国老婆说想不开的话，第二天就关禁闭去了）。一版邮票的边缘可以用来粘照片在墙上。一个圆珠笔头可用来接洗手池的水。别的犯人没钱，连我用剩的方便面调味料也收集在小罐子里。我会将捆扎面包袋的细铁丝留着，攒多了拧在一起就是一根长的铁丝，好挂晾衣服。至于律师给文件时忘记摘下来的回形针在监狱更是一个宝。冬天里牢房窗台就是一个微型冰箱，正好可搁牛奶和饮料。可乐瓶截取上半截安在喷淋笼头上可以调节淋浴水流。一次性剃须刀柄安在塑料勺把上可以加固勺把。写完的本子最后一页是硬板纸，可用一只用剩的铅笔插在通风口，以减少或增加吹进牢房的通风流量。我曾经目瞪口呆的看到狱友Jim几分钟就给我做好两个外接喇叭，用两张杂志封面和两张两分钱邮票做的，使我可以不用天天系耳塞，在牢房就能听收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