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节点上,我们这些非工程师员工都感受到了压力,要证明自己的价值。等级制度弥漫在我们周围,其实在这个行业,这种等级制度无处不在,所有人都认为,没有好的产品,任何营销和其他工作都是胡扯,因此工程师在科技企业内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工程师有着更灵活的工作时间,薪水也更高,还能获得公司的期权。我发现,掌握了编程技术就能够获得更好的生活,实现职业上的成功。慢慢的,我也被感染了。有一次在谈论一个工程师的时候,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只用了一个夏天,就通过自学学会了编程。”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的语气充满了敬意,仿佛这个人是个创造了奇迹的人。
  作为客户支持人员,我们的价值完全比不了工程师。我们处理订单、与客户对话、创建流程、向人力资源部门申请瑜伽课。我们是公司的拖油瓶,尽管我们也在为公司的成长贡献着力量。有时我突然觉得,那些MBA们挺可怜的。
  我开始觉得自己的工作低人一等,而且我自己的客户服务技巧其实也并不算太优秀。我想要开发软件,我想要把信息进行拆分,把技术流程变得简单,成为某一个领域少有的几位专家之一。我喜欢颐指气使。人真是有趣——他们不可预测,情绪化——我也想在公司里被其他人视为“大神”。
  一年之后,我的工作从客户支持变成了行业内所谓的“客户成功”。新的职位更有意思,但是这个职位头衔实在是有些无厘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好意思大声的把这个头衔说出口。结果我发现,这个新职位给我带来了好处:在我将邮件的头衔落款改成“技术财务经理”的时候,以前一些不怎么喜欢跟我沟通的客户突然变得活跃起来,而这些客户通常都是工程师或是公司的创始人,这让我对他们有了更多的了解。
  我的一个朋友在一家中型软件企业工作,在去他公司找他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女性员工。我悄悄询问我的朋友:“她是负责什么的?”他同样低声的回答我说:“她是做客户成功管理的。”
  硅谷大街上的广告牌最近变得越来越简洁,所有做广告的应用和软件产品都希望用一句话来概括自己的价值,例如:我们解决吃饭的问题(送餐服务)、向你的开发人员提问(云沟通应用)、来自明天的工作方式(云端数据存储服务)。这个趋势从内向外放射,离市中心越远,广告内容越具体。
  我来到另外一家公司的办公室参加一个联谊会,这个办公室的墙上悬挂着一些鼓舞人心的海报,上面都是一些科技人士所说过的一些话,可惜的是这些人我都没听说过。这些海报上写着:生命苦短,开发重要的东西。或是“要么创新,要么死去”。我心里想,我死定了。因为我们公司的设计师在办公室的墙上也挂上这些海报,前端工程师也在将这样的海报挂在卫生间里。公司所有人都来参加了这个联谊会,人们相互聊天,就像是刚刚走入大学的新生。人群中有几名女性,但是大多数都是青年男性员工。我觉得自己对这家公司并不了解,于是我拿出手机在谷歌上搜索这家公司的信息。打开他们的网页,上面写着:“自从乔布斯推出了第一款iPhone,我们就爱上了移动设备。”我关上了这个网页,心里想:“真低级。”
  许多公司都会举办这样的活动,其目的也都一样:让员工保持乐观的心态。人们总是乐忠于讨论自己的初创企业,无论遇到谁都要自我推销一番。我也是这样。我对于我的工作感到很满意,而且每年还能得到年薪15%的奖金。在这次联谊会上,我曾经遇到了两个欧洲人,他们打算打造一个健康餐饮配送应用,我和他们聊了聊。在聊天之后,他们说要邀请我参加beta测试,我也很高兴,我喜欢这样的测试。于是我下载了他们的应用,并且成为了它的首批测试用户。
  当然,我对这个应用的看法并不重要。几个月之后,这个应用调整了战略,也换了新名字,并且还拿到了3000万美元的融资。而且我所在的公司还成为了他们的客户,我们每天吃的食物都出自这家公司之手。我发现他们的食品很抢手,公司的同事总是抢着第一个去排队,他们的食物不单低卡,而且还挺好吃,比我自己做的饭还要健康。我觉得这家公司做的饭值得花钱去享用,每天中午我都在吃。
  那一年的11月,我们的公司也拥有了自己的广告版。每个人都早早的来到办公室,办公室经理订了新鲜的橙汁、点心和酸奶。公司安排我们来照一个集体照。我们排着队来到拍照的地方,在广告牌前拍了照片。我把照片发给了我在纽约的父母。在这张照片中,我们每个人都搂着身边的人,自豪的微笑着。这家企业的规模依旧很小,只有30个人,但是在接下来的一年内,员工数量扩张到了100人,而又不久之后,我离开了这家公司。
  那天,我和一个销售人员一起吃了午餐。我很喜欢这个朋友,他非常健谈。
  午饭过后回到办公室,我在卫生间看到一个同事正在水池边偷偷的哭。这家公司的女性员工并不多,因此我曾经见过她们中的每一个人躲在洗手间哭,所以这一次我也就见怪不怪了。看到我进来后,她对我说:“希望我现在忍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明白,她所指的是钱,我也知道她的期权份额是多少。我心里也清楚,她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然后她走出了洗手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我都没来得及想出几句话来安慰她。
  在那段时间里,公司所有人谈论的最多的话题就是钱,但是谁也说不出具体的东西来,所有人都只是在做假设。
  一个朋友的室友赢得了一个黑客马拉松,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周日下午,他获得了50万美元的奖金。那天晚上,他在自己家里开了一个派对,本来这个派对没有什么稀奇的,唯一稀奇的是,他的客厅中间摆了一个大号的海绵支票模型,这个模型达到完全挡住了卫生间的门。
  在走廊里,我碰到了一个朋友,他供职的公司刚刚被收购。我开玩笑说他已经正式加入百万富翁俱乐部了,他显然很高兴,大声笑着,实际上我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并没有那么好笑。我从来没见他这样过,但是我猜他现在的心情跟中了彩票也没什么区别,而我也没见过中彩票的人能高兴成什么样。他打开了一瓶啤酒,然后邀请我坐他新买的敞篷车去兜风。很显然,在突然发了财之后,他买了这辆新车。他对我说:“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吗?”之后他说出了这次收购中收益最大的人,这是该公司的第一位工程师。这个朋友严肃的对我说:“收购一结束,这个工程师立刻就获得了大量的回报,至少是9位数。”
  我回应道:“哇!他拿到这些钱会去做什么?”
  这个朋友看了看我,耸了耸肩说道:“问的好。我觉得他什么都不用干了。”
  我的一个高中同学突然给我发邮件,说要给我介绍一个朋友,是他的大学同学,现在是一位开发人员,这个开发人员刚刚来到硅谷,希望我能帮帮他。之后我和这位开发人员取得了联系,约好一起去喝一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去约会的,还是只是普通的社交活动。两者之间的差别其实并不大,我一个朋友就在Tinder上认识了一个人,两个人吃过饭之后,那个人居然给她提供了一份工作。而还有一些人,打着去参加行业会议的名义,实际上是去猎艳。这个开发人员长的很帅,为人也很有礼貌。我们一起来到了一个酒吧,做下来聊了一会。
  这位开发人员对我说:“这个酒吧没有酒水单,所以你不能简单的点一杯马提尼。你告诉酒吧三个形容词,他会根据这三样东西为你订制饮料。这种方式和有趣,很有创意。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用哪三个形容词。”
  在思考过后,我给出了三个形容词:烟雾缭绕、咸咸的和愤怒的。然后祈祷酒保给我拿来的东西不是太难喝。幸运的是我得到的饮料尝起来还不错。我们谈了很多,他给我讲了他住的地方,和他的一些爱好,例如骑行。我们还讨论了摄影和读书,和那些我们从来没有去过的城市。我们也讨论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例如我的三个同事总是每天穿着同样的衣服来上班,听到这个之后,他虽然脸上笑着,但是我看出了笑中透露着一丝尴尬,好像他也是每天穿着同样的衣服去上班。就这样,我们结束了这次见面,各自回家。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风险投资人们都在追求大规模的创新,越来越多的企业孵化器就证明了这一点。互联网被盲目的雄心掐住了喉咙,所有人都在讨论创业,追求创新,一些毫无经验的人甚至也开始在给其他人提供建议和指导,看看那些多如牛毛的成功学书籍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有的时候我觉得每个人都在说着不同的语言,讲着不同的规则。在一次全体会议上,我们要对一个话题进行讨论。我们的主管看上去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了,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扫视了所有人的眼睛,与我们进行最直接的眼神交流。突然他说道:“我们正在制作产品,那些能够推动人类向前发展的产品。”
  会议结束之后,一个社交成瘾的同事在一个网站上进行浏览,人们会自愿将自己的简历发布在这个社交网站上。我看到他点开了一个工程师的页面,这个工程师当前在一家非常有名的初创企业供职,这家企业获得了快速的扩张,光是这个企业的名字就能吓我一跳。在描述当前这家企业的时候,这位工程师写到:“宝贝,这是一艘火箭,快上来吧。”
  当天下班在坐地铁回家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广告,这个广告印在了扶梯下面的平台上。这是一个IAAS应用,它能帮你储存各类服务的密码,但是这个广告并不是针对用户的,而是一则招聘广告。广告上有5个人,都穿着蓝色的V领T恤,手臂交叉在胸前。他们还都带着独角兽面具。广告商写着“由人类所开发,供独角兽所使用。”
  我们从一所名校招聘了一位工程师,一位女性工程师。在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她显得非常自信,充满着热情。一直以来,我们都盼望着工程团队里能有一位女性成员。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负责接待她的人带着她参观了公司,把她介绍给了所有人。当她来到我们这里的时候,我的一个同事俯身在我耳边轻轻说:“我很抱歉。所有人都会喜欢上她的。”他的呼吸让我的脖子感到了一阵潮热。
  在我给妈妈写的一封邮件中,我和我的妈妈无话不说,我生活中的一切都会和她分享,比如我长胖了,买了新衣服,新的口红。对于这个行业对于女性的歧视和不公,我也会向他诉苦。我期盼着她会安慰我。但是她却在回给我的邮件中写到:“不要把对性别歧视的不满发泄在邮件里。当然,除非你已经找好了律师,要去起诉你的公司。”
  公司突然间要召开一次会议,我们所有人谨慎地走进会议室。结果原来是公司要做员工调查,高层给我们分发了调查表,调查表的内容是:1.你对于领导一个团队的欲望有多高?2.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公司要我们从1-5进行打分。我给两个问题都打了4分。这也是这家公司最后一次做这样的调查。
  和许多其他东西一样,士气也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为了提高员工士气,管理层安排了一次团队建设活动。他们将这次活动安排在了一个周末的晚上,而我们所有人都假装并不介意这样的时间安排。这次活动以在办公室喝啤酒开始,之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活动场地,两个“金发美男”给每个人发了吸汗带,老实说这两个小伙长的挺帅,身材也很好。他们在我们的脸上涂上了夜光涂料。随着人们醉意渐高,这次团建活动也进入了高潮,有的人拉着CFO自拍,跟创始人开着玩笑,还有人跟来的,还什么都不清楚的女员工开玩笑。之后我们又喝了一轮酒。
  最后我们像是拾荒者一样,一群人离开大楼走上街道,寻找着旧金山城内的地标性建筑。我们醉醺醺的骚扰者游客和出租汽车司机,还把一家酒店的门童惹毛了,还有一个人被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绊了一个跟头。我们四处惹祸,四处道歉。但是那一晚,我们却真的很高兴。
  但是快乐总是短暂的。工作还是要继续。起初他们觉得我是一名好员工,每天都加班都很晚,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再这样了,我觉得这样工作实在是太辛苦。他们想要知道:我是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情绪低落?于是他们找我来谈话。然而让我低落的,并不是什么事情,而是时间。他们想要友好的跟我进行谈话。当然,我很低落,但是我并没有怨恨这家公司,事实上,我很在乎这家公司。
  我所说的在意这家公司,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准备好在这里退休了。而我所说的低落,我的意思是我感到恐惧。在与领导层的这次谈话中,我哭了两次,虽然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克制了。我想到了我的家乡,那些已经逐渐失去联系的朋友,我想到了我曾经的努力工作,想到了我的价值,于是我哭的更厉害了。我觉得,我正在照着别人的剧本来过我的生活。几个月后,我决定辞职。
  圣诞节期间,我又老了一岁,我也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坐在去上班的地铁上,我浏览者社交媒体上的内容,发现了一篇有关一家初创企业假日派对的文章,这篇文章居然还有自己的话题符号。图片上有两个人是我以前的同事,两个人笑的都很开心,洁白的牙齿露在外面。这篇文章的标题是:“能够成为这个团队的一员好开心。”文章中还有其他一些图片,但是图片上的人我都不认识。他们看上去精神状态都很好,也很开心,和我完全不一样。文章中还有这样一幅图片:一个穿着紧身衣的杂技演员站在一个台子上,她的双手扭曲着,双脚抓着弓和箭,瞄准着一颗心形的填充玩具,上面是公司的logo。我还看到了一个GIF动态图,图中人们彼此拥抱,每个人看上去都很自豪,我曾经也有过这种自豪感。我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因为公司经历了地狱般的一年,而他们挺过来了,他们胜利了。我突然觉得很愧疚,很难受,就像同年的时候被小伙伴遗忘那样的感觉。
  几年前,我还在那家公司供职的时候,那一年的圣诞节派对我也玩的很开心。下午4点的时候派对开始,我的一个同事帮我在卫生间卷好了头发,然后去参加派对。我们两个都很开心,玩的非常尽兴。几个小时之后,我们所有人一起对着玻璃窗户跳舞,欣赏窗外的夜景,餐巾散落在桌子上,鞋早已经不知去向。
  在看完他们今年的圣诞派对之后,我又看到了一些前同事自己组织的小型庆祝派对,好像是在一个俱乐部里拍摄的,这里的墙上没有公司的logo:一些男员工穿着笔挺的西装,女士们穿着晚礼服,所有人都在欢乐的跳着,俱乐部里放着令人兴奋的电子音乐。我对自己说:“他们都已经是职业人士了。”我看到一个人在下面评论说:“昨晚真是太开心了!”自从我离开这家公司,已经过去了三年。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在照片里面发现我自己的身影。
    文/Anna Wiener
翻译:鲁行云
来源:创业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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