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宁宇微博头像
宁宇,1994年大学本科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了邮电部移动通信局,为这个单位的第18个人。而如果从后来成立的中国移动集团公司算,宁宇在集团工号为70号的员工也是非常靠前的。具体到中移动最重要的部门之一业务支撑部宁宇则成为1号员工。中国移动也是宁宇大学毕业24年来唯一的一份工作。
而日前,由于多重原因递交辞呈,确认加盟华为业务软件部。
宁宇曾公开表示,“如果说中移动是一艘漏水的船,正在下沉的话,他也一定要跟这艘船一起沉下去,绝不会跳船离开。”而现实就是那个誓与中移动共沉沦的元老少年,离职了!
在这封告别信里,他从少年的激情与踌躇满志,到壮年的骄傲与荣耀,再到中年的迷茫与不安,成长心路溢于言表,也可以说一个中移动从成立到今天的缩影。
以下为离职告别信全文:
临别之际,感谢多年来中国移动对其培养,以下为宁宇离职告别信:
是的,在你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CMCC宁宇从中国移动离职的申请已经得到了批准。
在中国移动工作了23年的我,终于要和它说再见了。
【一个小男孩儿的故事】
(1)
1994年的夏天,一个穿着短裤和T恤的男孩走进邮电部的大门。一个刚刚毕业的本科生,被分配到了邮电部移动通信局这个新鲜的单位,成为这个单位的第18个人。
邮电部移动通信局,隶属于邮电部下设的电信总局,成立于1994年3月26日,办公地点在邮电部大楼旁边的一个招待所。
如今偶尔路过那里,心里还会充满感慨:谁能想到,中国移动——这个全世界最大的运营商,就是从这里起家的。
那个时候,大政方针由邮电部和电信总局把关,具体业务由省邮电管理局落实,小小的移动局就是做一些跨省的、专业性比较强的工作,比如组织开通移动通信的漫游业务等等。
看着大家忙来忙去,作为一个新人又什么都不会,那种心情我至今都还记得。
虽然能力不足,好在小男孩儿热情有余,帮着大家做些琐事,后来逐渐有了自己具体负责的事情。
1995年8月,领导明确让他负责漫游的计费和结算工作;没过俩月,全国移动电话漫游计费中心的建设任务布置下来,男孩儿硬着头皮成了项目的主管。
这个项目要建设一级数据处理系统,还要购买各省的通信设备,而项目预算只有150万人民币,合同中约定的工期只有三个月。男孩儿什么都不懂,不知道项目款可以追加,更不敢让项目逾期,唯一能做的,和开发商日夜奋战,最后居然按期交付了。
这就是我走上业务支撑道路的故事。
(2)
移动通信的初创时代,给了年轻人很多机会。
当时,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能成为这一领域的专家,更想不到,我会在未来的二十多年中,与中国移动共同经历风雨,共同成长进步。
如今,我已经有机会作为考官,从众多优秀的应届生和应聘者中,选拔进入中国移动的幸运儿。看到他们,我经常在想:如果当年的我和这些人才PK,恐怕连复试的资格都没有。
毫无疑问,我是那个大时代的幸运儿:在能力不足的时候得到了机会,抓住机会锻炼和提升,逐渐让自己增强了能力和信心。我能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成长为如今的行业专家,离不开中国移动为我提供的绝好平台。
人在职场,肯定会经历高潮和低谷,我在移动也曾经有过不顺心的经历,也曾很多次产生过离开的念头。但每一次,直觉都认为我不应该走,可又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度让我非常困惑。
后来,在一次座谈会上聆听一位领导的发言,我才豁然开朗:留在移动,不仅是因为在这里衣食无忧,不仅是在这里有归属感和荣誉感,甚至不仅是收获实现自我价值的满足感;而是因为,中国移动能给我自我超越、持续提升自己的空间。
想明白这一层之后,我的心思就非常坚定了:只要在中国移动仍然有提升能力的空间,我就一定会继续在这里努力。
(3)
我曾经不止和一个人说过,我的工作岗位太赞,千金不换。
一方面,无论是技术发展还是业务创新,无论是组织变革还是流程调整,甚至是财务口径和管理的优化,落地执行都需要通过业务支撑系统,都要把需求提给业务支撑系统部。而根据内部分工,这些需求几乎都会批转到我所在的处来处理。
所以,我有机会接触到中国移动几乎所有的新东西。
另一方面,无论是什么样的新技术和新产品,全球IT厂商都希望全球最大的移动通信运营商成为他的客户,因此,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将产品的特性、思想和精华向我来推介;即使有些产品和厂商没有进到国内,只要我提出来,就会有咨询机构和合作伙伴想办法搞定。
所以,我有机会接触到全球几乎所有的IT新科技。
能有机会学这些东西,能得到这些成长空间,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这个位置,我所在的平台。或者直接说,这些是中国移动给我的。
不仅是精神方面,在物质方面中国移动也对我不薄。我赶上了移动通信发展的好时代,中国移动刚上市的时候,薪酬待遇远高于社会平均水平,那时候移动员工买得起车,供得起房,社会地位也高,确实是令人尊敬,给了员工内心满满的安全感和荣誉感。
【这是我们的船】
(1)
有一本畅销书,叫《我们的船》。它谈的是员工和企业共成长的话题。企业就是船,上了船之后,船员的命运就和这艘船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在茫茫大海上,如果船沉了,"我们"还能存活么?
移动通信大发展的时候,中国移动是旗舰,率领着各种大小舰只乘风破浪,而我有幸站在船头,沐浴着新鲜的味道,那叫一个爽!
后来,形势逐渐变化。虽然企业的业绩突飞猛进,但逐渐的,社会各界对中国移动不再友好;再加上梦网业务中SP的欺诈,后续频发的贪腐案件,尤其微博兴起时,出现了很多虚假、不实的负面报道。
中国移动的员工有着非同寻常的使命感和荣誉感,认为企业的成败荣辱都和自己息息相关。在很多官方不好出面的情况下,各地的移动员工都会自发组织起来,形成了来自民间的草根力量,努力澄清和传播真实的声音。
我也是这支民间力量的一员。
作为总部员工,其实是需要尽量避开直接战斗的。所以,我往往从技术的视角,通过长文来澄清误会,对现象给出合理的解释。不求每个人都赞同我的观点,不求所有人都看懂我的文章,但是如果你想学习了解真相,就去我的文章里找答案。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我的风格。
(2)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互联网成为时代新宠,而随着普及率的攀升,移动通信发展的高峰期渐渐地逝去。不仅中国移动奔跑的步伐慢了下来,国内外的运营商普遍呈现出增长乏力的状况,快速发展时期埋下的问题和矛盾,逐渐显性化。
但运营商最大的隐忧,是优秀人才的纷纷离去。
原因有很多:运营商的大企业病越来越重,传统僵化的管理和年富力强的领导收窄了上升通道,至于薪酬待遇更是经年不动,而凭借在运营商培养锻炼出来的能力,优秀人才完全可以在社会上找到用武之地……
于是,运营商在人才市场上逐渐失去竞争力,人才的流失也越来越严重,很多高管和精英的离去,从四座皆惊到见惯不惊,逐渐成为了常态。
最开始,是入职三五年的员工,对企业的归属感不高,外面稍有诱惑就走了。后来,工作五年以上的员工,看到升职无望也走了。再后来,十年以上的老员工也心动了,如果有好机会,同样也就走了。
几年前,我曾经和朋友打过这样的比方:中国移动有恩于我,即使他是一艘逐渐下沉的冰海沉船,我也会尽我所能帮更多的人离开,而我自己甘愿和船一起沉向海底。我一方面为离开的人能找到更好的岗位而高兴,另一方面为中国移动惋惜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运营商的势头减弱,留下来不是好选择。
(3)
直到那天,偶然重新翻《我们的船》,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归属感是好事,但是物极必反,归属感太强也有问题。
我是中国移动业务支撑部门的第一个员工,从某种角度来说,业务支撑这个专业是我和那些初创者一起奋斗的成果。在我们眼里,业务支撑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他长大,容不得别人欺负,见不得孩子走弯路。
但是我们心目中的"正路"就是对的么?当然不一定。
比如,我以为是大家一起被困在船里,想解救大家;可就有人认为我是在忽悠:"让我们撤离,怎么你不走?"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这是"我们的船",而不是"我的船"。
即使职级再高,我只是其中的一个角色,不能代替别人思考和决定,以己度人,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当然是错的。
一个组织、一个企业,需要合理地把大家的才华、技能、知识、专长集成在一起,这样产生的成效才比各自为战、单打独斗强。这就需要内部"协同"。
如果组织里各单位选定的目标不一样,各自的工作思路风格迥异,相互不沟通甚至相互拆台,即使都是有好的愿望,恐怕最终的合力也难以形成,你以为正确的路,恰恰是发展的阻力。
一旦这个心结没了,很多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分手,不要等到双输的时候】
(1)
在一个专业里待得太久,容易把对于某个团队的忠诚和情感,演变为狭隘的本位主义和保守主义,甚至产生"精英情节",认为只有自己才懂,别人都不懂。
越来越多人把业务支撑看成了保守势力,阻碍了企业的创新发展:
讨论新业务方案的时候,总是业务支撑部门在提反对意见,这不可行,那不该做,理由多是现有的既定的流程规则是如何操作的,与新需求有冲突。每次开会讨论都是如此,每个需求讨论都是如此,你还没法反驳——因为他们说的是实际情况。
好不容易把技术方案讨论完,谈到实施环节,业务支撑部门一张嘴,就说要全网三个月的改造时间,完全跟不上互联网时代的发展速度。对于业务部门来说,对系统不了解,对现有的规则也不清楚,更不可能和业务支撑部门讨论IT方面的专业问题,即使背后恨得牙痒痒,也只能无可奈何。
在研究改革和整体创新问题时,业务支撑部门更是主要的反对方。
作为生产职能和管理职能兼备的角色,业务支撑部门身上,现网运营体系的痕迹太重,因此主要想的问题,都是会对现网的改变和影响。
于是,技术方面的专业和思维方面的固执,逐渐成为企业改革发展的千夫所指——你不能说具体哪一件事他们错了,但无论是哪个部门提出要变革,这个部门就跳出来,说这么做不行,那么说也不对。
这不是保守僵化,是什么?
(2)
另一边,对自己的生存环境,业务支撑部门也有诸多不满。
运营商是一个遍布CT(通信技术)思维的企业,在这里IT人是另类的,孤独的(关于这个问题,参见我的文章《拿什么拯救电信,IT还是互联网?》)。
IT人谈的是服务,CT人说的是产品。
IT人讲速度和灵活,CT人保质量和稳定。
IT人看的是流程和业务规则,CT人搞的是标准和技术规范。
前端的市场业务部门面对竞争对手可等不及,怎么办?网络侧的改动不可期,需求变更主要靠IT支撑系统,对此,运营商已经习惯了。
凭什么CT的技术平台和网络升级搞个一两年大家都觉得很正常,而IT支撑改造要花一两个月大家就觉得系统不灵活?因为你是IT系统。
为什么人家互联网公司的IT系统就是灵活的?能够一点上线全网推广?业务支撑部门有苦说不出:后端资源部门多是CT的思维和工作模式,资源池和其他网络设备一样要确保安全稳定,项目采购要确保流程规范,各种操作和行动都要符合运营商的各种内部管理。
比如,今年初有一个紧急需求,总部支撑部门需要16台X86设备,但是资源部门说:没有机器,满足不了。
只是16台X86啊!
(3)
"黑天鹅"代表着不可预测的重大稀有事件;比黑天鹅更危险的,是"灰犀牛"。
犀牛体型笨重、反应迟缓,你能看见它在远处,却毫不在意。一旦它向你狂奔而来,爆发性的攻击力定会让你猝不及防。危险并不都来源于突如其来的灾难、或者太过微小的问题,更多是因为我们长久地视而不见。
这,是渐渐时髦起来的"灰犀牛"理论。
看到灰犀牛冲过来时的无措,是因为在此之前,你不愿意面对颠覆性的问题,不愿意探求风险的解决之道,害怕知道答案后不得不去处理,更害怕即使处理了也不一定能解决。
人们宁肯选择逃避——"应该不至于吧","倒霉的不一定是我吧"。但最终结果呢?
运营商会不会一步步走向哑管道,成为基础设施?
与互联网相比,通信技术不再是改变人们生活的主力军,总理还在不断喊话提速降幅,运营商离新时代的自来水公司还有多远?
运营商将如何保持正常运转?
增收空间收窄之后,降本增效可能成为企业的主题词,那么运营成本怎么降?
如果刚性成本都砍不动的话,是裁人还是降薪?
运营商的内部管理会如何突破?
如果遇到大规模轮岗、重组、改革、人员调整,留给IT专业人员的自主空间会不会越来越小?
IT人员在CT企业里生存状况会不会越来越恶劣?
虽然运营商这些年来一直在谈数字化转型,但是各级领导各个单位中,IT人才仍是稀罕物。这与IT部门独立发展有一定关系——就像美军改为全志愿兵役之后,与社会各阶层的关系变弱了。靠CT人的学习苦干就能实现运营商的ICT转型么?
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大概率事件,都可能变成势不可挡的"灰犀牛"。
(4)
趁着我的固执与保守,还没有给企业带来更多更大的问题,我选择了离开中国移动。
在我递交的辞职报告里,我说得非常直白——我的离开会给其他同志带来成长的空间,也许换一换思维,对企业的发展更有力;也许换一换人员,能让IT部门的能量更增强,也许换一换思路,能让系统结构和能力进一步优化和提升。这是双赢的好事。
趁着中国移动的同事们对我还存有好感时候,我选择离开中国移动。
这么多年来,中国移动总部新员工培训的时候,都是我过去介绍业务支撑工作的;在内部的很多会议上,我与众多同事一起讨论研究;在网络上发表的观点、写的文章也广为流传。内部好多同事都认识我,尊我为专家,我也曾经以自己的知识和专业领域的影响力而自豪。
但如今回想,可能很多观点和行为并不一定妥当,脾气也越来越暴躁。难道真要等到大家对我意见重重的时候,再黯然离去么?
趁着灰犀牛还没有转过身,还没冲过来的时候,我选择离开中国移动。
对于很多人来说,前面说的那些变化未必会发生,即使发生了也不受什么影响。但对于我个人来说,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变化,我的发展空间都可能会缩小,我的工作内容都可能让我不喜欢,我的工作环境都可能让我不适应。
这些风险放在一起,就看到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走比留好。
趁着我的离开对移动还有价值的时候,我选择离开中国移动。
虽然我只是中国移动众多处长中的一员,但我是移动的老员工(工号70),而且大言不惭地说:我还是有些行业影响力的。所以我的离职,不仅惊动了集团公司的领导,让有关部门感到震惊,还引起了不少内部的反思。
在申请离职期间,我向很多领导袒露我的心扉,与他们一起评估人才保有的问题,审视企业内部的IT环境,反思现有的体系和模式,正视即将到来的风险。
在提交辞职报告之后,我还参与了人力资源部"数字化人才"项目的访谈,在两个小时的访谈即将结束时,我表达了这样的愿望:希望我离职的案例,能对公司的数字化转型有帮助。
中国移动对我有恩,没有中国移动的培养,没有中国移动给我的机会,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我。对中国移动我无以为报,无论是走还是留,这里都是我的家。
离开中国移动,绝对不是简单的"钱少了"或者"心凉了"。在我心目中,移动有很多很好的经验、思想、案例,可以跨行业为其他企业的发展提供帮助。
这也将是我未来要做的事。
只可惜,以后不能再用"CMCC宁宇"这个ID了。
本文综合钛媒体、手机中国联盟、科技杂谈整理。
辞职信内容来源(文/宁宇 来源:科技杂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