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内部的士气已经一蹶不振。我们挣了很多的钱,但是办公室里绝大部分的人都是销售人员: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社交动物,穿着光线靓丽的衣服和高档皮鞋,当他们无法连上我们的VPN的时候,他们会轻声嘲笑,并且用手向后胡噜着自己的头发。他们的办公区域总是很喧闹;他们的办公桌上随意散落着从其他初创企业那里获得的免费小礼品,例如贴纸、饮料保温器、U盘等。我们为了躲避,几个人一起出去喝酒,席间还一直在担忧着公司的企业文化。我们仿佛预言者一般,忧心忡忡的讨论:“我们的企业文化已经快要死去了。我们要如何做才能拯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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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并不是销售人员的错误,不应该责怪他们。我们的文化在几个月以前就已经开始瓦解了。核心团队的成员被召集到会议室里,公司最上层的董事会成员在那里向我们提出各种问题,甚至质疑我们对公司的忠诚度。他们注意到了一些巨大的变化,他们注意到我们的工作不再像以往一样投入,我们在办公室里不再向以前一样高兴,我们不再带着新来的员工一起出去聚餐。我们无法完成KPI,对于OKR也不再上心。核心团队的人员一直在说自己感到困惑。我们的主要投资人居然也给我们的直接竞争对手提供了投资。我们知道,给谁投资是投资人的自由,但是我们依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就好像一个独生子突然多出来一个弟弟那样:爸爸依然爱我们,但是他对我们的爱减少了,分给了其他人。
  我们不再喜欢待在办公室,而经常去酒吧。除了心理的委屈之外,我们还有许多其他的共同点,但是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的话题只有对于工作的担忧,恐怕随时就会失业,抱怨着公司现在的官僚主义作风,和高层制定的那些产品策略。在谈论公司IPO的时候,好像IPO会是上帝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希望IPO这一天赶紧到来,希望我们手中的公司期权能够将我们从这种恐惧中解脱出来,远离这种无尽的焦虑与担心。然而现实是,我们心中非常清楚,IPO离我们还很远,至少还需要几年的时间,甚至还有可能公司根本等不到IPO那一天。我们心里也清楚,IPO带来的钱只能解一时之痛,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我们还是对IPO充满着幻想。我们彼此鼓励,彼此安慰,告诉自己这种情况只会维持很短的一段时间,转机就在前面,每一个初创企业都会经历这个阵痛期。直到我们最终都喝醉,话题才会变得轻松一些。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个周末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
  我们当中还有一部分烟民,当我们在一起抽烟的时候,谈到的都是我们有多在乎这家公司。我们彼此在乎,我们甚至还在乎那些把我们搞的焦头烂额的董事会成员,希望他们能够获得好的生活,就像我们希望自己可以获得好的生活一样。我们也在乎这家公司的文化。我们都是这家公司前20名员工,我们在开发人们喜欢的东西。这个产品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工作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这家公司是唯一可以让我们保持理智的东西,因为我们感觉自己与公司是一体的。当我们在公司的健身房看到一个穿着公司LogoT恤的陌生人时,当公司的名字在社交媒体或是某个客户的博客上被提到的时候,当我们被用户表扬的时候,我们都会在聊天室里分享这些信息,因为我们感到骄傲和自豪,由衷的自豪。
  然而我们现在却成为了财富的努力,这种文化压的我喘不过气,我们需要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在创业初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运,然而现在我们却成为了一家官僚主义严重的企业,尽管这种官僚主义让公司的很多人变得极其富有,有些人甚至还是孩子。抽完烟,我们将烟头扔在路边,用脚踩灭烟头。打开手机叫一辆出租车,将手里最后一口啤酒一饮而尽,上车回家。我们散去的时候已是深夜,家人都已经进入梦乡。到家之后,我们还要在睡前回复一两封邮件。8个小时以后,我们还将回到办公室,继续喝着咖啡,吃着冰冷的三明治当早餐,写着平庸的代码,三心二意的写着邮件,疲惫的眼神不时的扫向办公桌四周。
  说实话,我的工作待遇非常不错:有竞争力的薪水、牙科和眼科治疗可报销、加入401k退休计划、免费的健身房会员、免费午餐、免费停车、每年一次的免费滑雪、免费Napa旅行、在维加斯参加峰会、各种免费的酒水、每周三的威士忌酒会、每周五公司内部的Open Bar、免费按摩、免费瑜伽、免费台球、免费乒乓球、乒乓球机器人、高尔夫、游戏夜、电影夜、卡丁车等等等等。加入公司的时候我才23岁,这样的福利对那时的我来说非常诱人,我觉得可以很好为我提供工作和生活之间的平衡。除了福利之外,这份工作的描述也非常吸引我:用最新的硬件挥洒你的创意;改变你身边的世界;用创新让人类的生活更美好。我们努力工作,努力欢笑,成功时彼此击掌庆贺。我们不仅仅是一个项目管理工具,我们也不仅仅是一个支付处理工具。在看到这份描述之后,我立刻去做了个发行,然后参加面试。
  大多数初创企业的办公室看上去都大同小异——中世纪风格的办公家具,砖墙,小吃台,吧台车。硅谷的设计师在设计初创企业办公室的时候,多是两种风格,一种是突出品牌形象,而另一种则是中规中矩,非常缺乏想象力。直到这些科技企业的产品获得成功之后,他们才会重新对办公室的装修进行设计,而且办公室的设计风格一定要与产品吻合,好像产品最初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设计出来的一样:房屋短租网站的办公室一定要看上去更有家的氛围;酒店预订企业的办公室看上去要类似高档酒店;座驾分享企业的办公室主色调一定要和应用的主色调一致;卖书的初创企业一定要有自己的小型图书馆,尽管书架上的书并不多,而且上面拜访的基本都是与编程技术有关的书籍。这种设计风格让我想到了一件事:在迈尔克·杰克逊的葬礼上,有很多人打扮的像他一样去参加葬礼。
  但是我们公司的办公室设计却与众不同,这家公司的产品是一个媒体应用,我们拿到了数百万美元的风险投资,尽管我们还没有找到营收模式。这家公司的办公室出现了其他公司完全没有的元素,这样的设计让第一次造访的我立刻心跳加速。公司办公室的每个方向都有巨大的窗户,可以欣赏城市的景色。四处都摆放着巨大的真皮双人沙发,里面还摆放着插着效果器的电吉他,就连办公桌都是名牌。这个办公室看上去就像是摇滚巨星的loft。在看到这样的装修之后,我立刻就被征服了,想要马上脱掉裙子,光着身子躺在小羊皮地毯上,再也不想离开。
  我甚至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我到底是来吃午饭的,还是来面试的?带我参观的人把我带到了公共厨房,这里和其他所有初创企业一样,摆放着各种塑料餐具和各种小吃。厨房里还有一台冰箱,里面是各种口味的饮料、奶酪还有巧克力牛奶。这里甚至还有一些专门给运动员准备的食品,在进入厨房之后,我看到两个财务经理在摆放一些运动员食品,这让我有些困惑:这家公司要训练员工去参加马拉松比赛吗?
  在参观了厨房之后,我终于见到了团队,团队成员里有一位百万富翁,他此前创建了一个帮助人们进行线上互动的网站,凭借这个网站挣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问我现在在哪家公司工作,在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后,他只是说了一个“哦”,语气还不是特别友好。之后又说道:“我知道那家公司,我此前曾经对这家公司尝试进行收购。”
  为了参加这次面试,我翘了一天班,也没有给出任何请假理由,我觉得原公司的人一定知道我去做什么了。早上的时候我喝了一会儿咖啡,看了一些科技报道。之后,整个下午的时间我都在进行面试,希望能够加入这家小小的初创企业。当天所有的面试官都是男性,我到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的问题都是:“你要如何计算美国邮政服务的员工总数?”以及“你要如何向一位中世纪的农民介绍互联网的作用?”或者“你做过最难的事情是什么?”这些问题的本意都是要让面试者暴露自身的问题,甚至激怒面试者,但是我却并没有这样。我想要赢得他们的好感,我不想被他们的高傲姿态激怒。
  在第三次面试中,接待我的是一位技术联合创始人。他走进会议室,穿着蓝色的衣服,看上去非常的自信。但是他一上来却显得有些歉意的对我说,他以前没怎么进行过面试,所以也没有给我准备太多的问题。无论如何,这位创始人还是和我进行了一个小时的对话。这次对话看上去效果不错:我们讨论了公司,我还主动提出了一些问题,他还对我说他的女朋友正在申请法学院,他正在帮她做准备。在这次聊天式的面试之后,他对我说我还要参加最后一轮面试,听到之后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他对我说:“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现在需要检查一下我的邮件。”说完之后,他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家就是我的难民营。我的室友马上就要30岁了,为了给她庆祝生日,我们要在家里举办一个以红酒和奶酪为主题的派对。事实上,是她自己主办的,我只是被邀请了。她的朋友都按时到达了。在派对上我们品尝了各式各样价值几百美元的奶酪。我们都在不同的环境中工作,我是一家初创企业的职员,而我的室友则在一家大企业供职。她所工作的网站,是一个所有人都嫌弃,但又都离不开的网站。在工作上,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可聊的,我有点羡慕她的工作,但是又不是太理解她的工作。我觉得她也会觉得我的工作有点可笑。我们之间聊的最多的,是有关运动和健身的话题。
  在派对上,房间里一直播放着古典音乐,有个人打开了一瓶香槟,他向我们保证,这是一瓶正宗的法国香槟;在瓶塞打开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在拍手庆贺。虽然我和室友的年龄相差并不算太多,但是在派对上,我还是觉得自己像是个小孩子,以致于我心头马上涌起了思乡的情绪。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上了锁,换上了一件紧身长裙。那一段时间我胖了15磅,原因是喝了太多的鸡尾酒。当我重新回到客厅的时候,我紧紧吸着小肚子,希望能找个人聊一会儿。一个男的坐在沙发上,谈论着大麻合法化带来的机遇,所有人看上去都很轻松,但是并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只能静静的听着他们的谈话,而我听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营收。在这样的对话中,我也的确很难插上话。我走出房间,爬上了屋顶,发现这里依然有很多陌生人,谈论着相似的话题:
  其中一个人说:“奥克兰,我们想要在那里进行投资。”
  另外一个人说:“那个城市太危险了,我和我夫人永远不会去那里投资。”
  第一个人说:“当然了,但是你在那里投资并不意味着就要生活在那里。”
  等到最后一个客人离开的时候,我们开始收拾房间,打造奶酪的残渣,刷杯子,时不时偷吃一块巧克力蛋糕,清理房间又让我出了一身的汗。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我的室友来和我说晚安,之后她和男友就回房间休息了。
  你也许想要知道我加入的是哪家公司,我这样说吧:我们公司的产品是一个功能强大的软件,所有风险投资人都喜欢的那一种,我们的产品能让人们接触到数据库,获得大量有关应用和网站的数据,我们的客户都是其他的软件公司。这个产品让我们在科技行业占据了极其有利的位置。我不能透露更多信息了,因为我在入职的时候签署了一份保密协议。
  我的职位是一线客户支持代表,也就是支持工程师。我的工作要求我去检查陌生人的数据库,并且告诉他们在使用我们的产品过程中,他们犯了哪些错误,以及如何解决所出现的问题。没有任何问题是不可解决的。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问题,只有错误。此前3年中,我的工作都是在书籍出版行业,那时的工作我基本职能依靠本能、品味和感觉。新工作的清晰和条理性让我很欣慰。
  为了做好我的工作,我学习了基本的编程技能,这样我才能对产品有更深的认识。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做的不够好,有时甚至会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我学着如何与客户进行对话,在不涉及技术本身的情况下与他们讨论技术。我发现自己一直在谈论cookies、数据图、服务器端和客户端之间的区别。我发现,和工程师对话时,效果最好的一句话就是:“加入一条新的逻辑语言!”我自己并不明白什么是逻辑语言,但是我发现只要我说出这句话,周围的工程师一定会点头认同我的观点,这一点让我很震惊。
  每一天我都会怀疑自己。能够有这么一个工作,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我觉得自己完全无法融入这里。我以前的老板人很好,在离职之后,他一直鼓励我。他对我说:“这家公司很有可能获得成功,它就像是一个火箭。”他说的没错。对于他的话,我一直都深信不疑。我也想登上火箭,把自己送到外太空去。每当我犯错误的时候,我都会认真的道歉,不犯错的时候也会尽量去迎合别人,直到有一天,我的经理对我进行了批评,说我太迎合别人了。到这个阶段,我觉得自己最好的策略,就是闭嘴,多说多错。
  我告诉自己和身边的人,我想要学习编程,我对此很有动力:有人曾经对我说,如果我能够在未来几个月里开发出一个机遇网络的双人象棋游戏,我就可以升职,新职位是解决方案设计师。在之后的一个周六,我花了3个小时的时间去尝试,然后就放弃了。我讨厌这个挑战,我也讨厌自己。我告诉每一个人我做不到,其实我心里知道,我就是不想做而已。在这个公司的环境下,承认我对于学习JavaScript没有兴趣,在别人看来就是一种道德上的失败。
    文/Anna Wiener
翻译:鲁行云
来源:创业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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